[她往你那邊去了。]

[嗯,我知道了。]

[話說回來,你這次又在盤算些什麼?我很好奇哦。]

[沒什麼,隻是計劃出現變數,需要想一點解決方案罷了。]

[聽你的意思,還不打算離開嗎?她可是往那邊趕過去了哦。]

[不急,我想先弄清楚她來這裡的目的。]

[嗯,那可彆被發現了,我也正在往那邊走。]

這種宛若蛛絲織成的雨幕往往是最煩人的,不像太陽雨那樣會讓人感覺涼爽,也不像雷雨那樣能將城市的汙垢之處衝刷乾淨。

這種不大不小的雨看上去相當無害,也尚在城市的汙水係統承載能力內,但那些雨絲會撐著風勢,狡猾地鑽進傘底,糊得人滿臉都是雨水。

我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趕到原先住處的樓下,抖了抖傘麵上的雨水,又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後才走上樓,因為我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搬家的,所以原先的住處極有可能已經被房東租了出去。

懷著忐忑的心情,我在公寓的門前站定,裡麵安靜極了,也沒有一絲光線從窗戶透出,門口也還擺放著幾盆我之前一時興起買來的綠植。

我像賭桌上準備大鬨一場的賭徒一樣,將那把還留在我這裡的公寓鑰匙插進鎖眼,隨著我手腕的扭動,門哢噠一聲,順勢而開。

就和我在門外觀察到的那樣,屋內空無一人,我之前的家具用品也還原封不動地放在原地,仿佛我隻是出了一趟遠門,回來之後依舊是熟悉的家在迎接我。

“我回來了。”哪怕這裡隻有我一個人,我還是下意識地開口說了這麼一聲。

脫掉被泥水沾得臟兮兮的皮鞋,我抬腳走進家裡,熟稔地按動了一下電燈開關後,結果按了好幾下電燈都沒有任何反應。

倒也能想得通,畢竟這裡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被斷水斷電也情有可原,於是我拿出手機,憑借著那點微弱的光亮開始在室內尋找起來。

總歸是居住過的地方,就算閉著眼睛我也能摸清楚大概的方位,我走進臥室,被榻榻米包裹住的腳心隻發出了輕微的響動聲,大概五疊半的房間裡容納著我的絕大多數物品。

我把手機艱難地咬在嘴裡,開始翻箱倒櫃地尋找起來,沒想到這麼一段時間過去,房間裡都沒怎麼積灰,等弄清楚情況之後就搬回來吧。

“找到了!”

我驚喜地拿出一團纏繞在一起的移動電腦電源線,剛張開嘴手機就掉了下去,滾落到衣櫃旁的角落裡,屏幕朝下,就連最後的光亮也被黑暗給吞沒。

糟糕,我一邊暗歎著自己的不小心,一邊在地上摸索著,往衣櫃的位置爬去。

“好痛。”

也不知道額頭撞上了什麼東西,隻聽得砰的一聲,我就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痛處,抱著腦袋在榻榻米上翻滾起來。

等到疼痛消下去,我才噙著淚花繼續尋找手機。

在一片漆黑之中摸索一陣後,我總算是碰到了手機冰冷的金屬外殼,奇怪,手機剛才是掉在這裡的嗎?

我記得應該是衣櫃旁的角落,但我找到手機的地方卻是衣櫃前麵一點點,應該是判斷失誤了吧,我如此想著,拿上手機和充電線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本來我是打算拿上東西就走的,結果還沒走到門口,肚子就咕嚕嚕地叫喚起來,似乎在控訴我為什麼還不吃東西。

我走到門口,剛打開冰箱門就意識到,在停電狀態下,沒有備用電源的冰箱根本就無法運作,就算是有食物,想來也已經壞得不能吃了吧。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被我打開的冰箱裡散發出陣陣的冷氣,雖然內部燈沒有亮起來,但我伸手碰了碰邊緣,確確實實的涼意從指尖蔓延而上,將我整個人包裹其中。

所以這又是怎麼回事,斷電是在我來之前不久才發生的事情嗎?會是房東嗎?還是……其他人?想到這種可能性,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此時我也顧不上空癟的胃袋,顫抖著右手從冰箱裡拿出一份被擺放在最上方的飯團,包裝袋上印刷著淺草便利店的標誌,這是距離這裡最近的便利店,口味是鮪魚中腹,這種口味要比尋常飯團貴上兩百円,自從父母去世後,我的生活算不上拮據,但也不至於闊綽到哪裡去,所以這類飯團我一向是很少考慮的,然後我又將飯團翻了一個麵,赫然看到最下方的生產日期印刷著今天,而飯團的賞味期大多都是隻有一天。

也就說明了這裡除我之外還來過彆人,而且就是在今天,我聯想到剛才莫名變了位置的手機,萬一那不是我的錯判呢?那就意味著——這裡除了我還有彆人,就在現在,就在這間逼仄的公寓房間內。

哐當——

一瓶汽水被我碰倒,砸在我腳背上時傳來一陣激冷的痛楚,這種冷意不僅是在腳背,更是無孔不入地滲透進我的四肢百骸,窗外的雨還在綿綿不斷地下著,蛛絲般的雨幕此時如同一隻攫住心臟的手,讓我後背冷汗涔涔。

仿佛是要印證我的猜想一般,我聽到臥室的方向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像爬行的老鼠。

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的,[逃跑]這個詞占據了我的理智,代替大腦接管了我的四肢,帶動著我往外不顧一切地奔跑,一頭紮進綿綿的雨幕之中。

在我離開後,原本寂靜無聲的黑暗之中走出一個人影,窗外昏暗的白熾路燈透過窗戶照亮對方臉部的一角,又將另一邊臉徹底沉進黑暗裡。

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不是黑框眼鏡那樣的老土款式,而是更為時髦的亮黃色,但它們的共同點都是能將那雙眼睛裡含著的籌謀藏在鏡片之後。

這人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留下的痕跡然後離開。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心臟還停留在驚恐的餘韻之中,我現在一定狼狽極了,頭發散開,小腿襪泥濘不堪,踩在皮鞋裡的雙腳被雨水浸泡,整個人都變得濕漉漉皺巴巴的。

在距離人員較多的商業街隻需要一個拐角的時候,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呼吸,而小腿肌肉堆積的乳酸也在我放鬆精神的瞬間反彈而上,一瞬間我甚至差點跌倒在地上。

但有一隻手及時扶住了我。

“哦呀,你沒事吧?”

低沉而又空曠的聲音在我上方響起,我仰頭看去,對方是個穿著雨衣的高大男性,被帽簷壓塌的劉海中摻著一抹金黃,雙目狹長,眼神漫不經心地落在我身上。

“沒事。”我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又開口道:“還有謝謝。”

他輕聲笑了一下,“不客氣。”

……

說完這句話後他似乎沒打算鬆開我的手臂,我瞥了一眼那隻抓著我的右手,手背上有刺青的痕跡,似乎還是漢字。

收回匆匆一瞥,我內心不安地再次問道:“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唔。”對方像是沒聽到我的問題,陡然附身湊近,用一種類似於觀察的眼神看著我,“是個可愛的孩子呢。”

輕浮的話語讓我難以自控地臉熱起來,以至於我沒有看到對方眼底的冷漠。

而在話音落下的時候,對方也鬆開了我的手臂,從雨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個煙盒和防風打火機。

這時我才看清他手上的刺青,[罪]與[罰],課時提到過這本書,是俄國文豪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廣為人知的作品。

大概是我內心的聲音太大,我竟不自覺地將罪與罰三個字給念出了聲。

對方聞言眉尾一揚,吐出煙氣,“你對這個感興趣?”

“呃…”我頓了頓,話至於此,就算不感興趣也說不出口了,“是有這麼一點感興趣。”

“右手用來審判人類的罪惡。”煙氣拂過他骨節分明的右手,又消散在雨夜之中,他倏地走近,高大身形投下的陰影將我攏入其中,左手攏住我的脖頸,一寸一寸地緩緩收緊,“而左手用來實行懲罰。”

“那麼這位小姐。”

他將還剩下大半的香煙隨手一扔,眼神像欣賞獵物垂死掙紮的豹。

“你有犯下什麼罪嗎?”

我能感受到那隻手的冰涼滑膩,有如被蝮蛇繞頸,但對方又留下了呼吸的空隙,似乎在等待我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

罪?

這是一個讓人生畏的高度,如果要我坦誠自己做過的壞事,我還能說自己曾經犯過浪費食物之類的壞事,但罪?難不成這人要讓我和基督教徒一樣,說人生而有罪,而人的一生都將是贖罪的過程?

我搖搖頭,決定坦誠,“沒有。”

他緊盯著我雙眼,瞳孔微縮,半晌後,對方放開我的脖頸,“嗯,確認無誤,是真話哦。”

“話說回來,明明剛才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卻一點都不害怕的樣子,你是真的不害怕嗎?”他問。

大抵是突破了情緒閾值,大腦自動屏蔽了那些會讓人軟弱的情感,我還真的沒有覺得害怕,而且我有一種直覺,越是表現得怯弱,就越會被這個人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