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七年*

這已經是我到鐮倉的第十三天了,在這片還尚未被梵天腐蝕的土地上,我找到一處隱沒於普通房屋之間的安全屋。

這裡沒有人認識我,雖然沒有大型商場和繁華熱鬨的街道,但便利店足以提供我需要的一切。大概是地處鄉村的緣故,便利店還會提供當地農戶種植的新鮮蔬菜。

我除了采購生活用品之外,幾乎從不出門,大家對外來人的好奇也在幾天後就消失了,全當我是個在東京打拚失敗而鬱鬱寡歡的年輕人。

但我還是整宿地睡不著覺,原本記錄著梵天情報的電腦也在逃命的路上不小心丟了,現在的我隻能憑借紙筆,把自己還記得的情報通通寫下來。

便利店收據條的背後,被我密密麻麻地寫滿各種猜測,其中一個名字用中性筆劃了很多層圈。

九井一。

我默念著這個名字,心情十分複雜。

闊彆多年,發現自己的童年玩伴搖身一變成了組織乾部,這種感覺恐怕是普通人沒有的。

以前看見他為治療赤音姐姐拿出的大把鈔票,當時心裡隱隱就有了不好的猜測,在赤音姐姐宣布死亡後,九井一更是一度不見人影,再後來我就搬家了,和九井一和乾青宗也沒再見過麵。

恐怕九井一已經忘記我這個童年玩伴了吧,想到這裡,我心裡竟然蔓延出一絲苦澀。

也不知道那孩子看到九井一的名字時,心裡是怎麼想的,我還真是殘忍的大人啊,竟然用那樣冰冷的語氣把九井一的事說出來。

不過這種事,早點知道說不定會更好。

叩叩叩......

門外響起敲門聲,思緒被打斷的我將桌上的東西儘數掃進抽屜裡。

會是房東嗎?可我已經交足了整整三個月的房租,送奶工?但我壓根就沒有訂那種東西。

那麼會是誰?

我從廚房的刀具裡挑了一把趁手的剔骨刀,趴在貓眼上看向門外,塑膠刀柄被我握得有些潮潤,心臟也在砰砰跳個不停。

叩叩叩......

這次的敲門聲帶上了幾分不耐煩,門外是一個穿著電工製服的男人,手裡拎著橙黑相間的工具箱,上麵還印刷著鐮倉供電廠的標誌。

該不會是停電了吧?白天的時候我鮮少會使用電器,所以就算是停電也無法立即得知。

於是我伸手按了一下玄關壁燈的開關,除了按下開關時的清脆聲響外,什麼都沒有發生,燈光像燃儘的蠟燭,失去任何複燃的可能性。

“401號住戶,請問你在嗎?”

電工模樣的男人大喊著,要是再繼續喊下去,肯定會引起周圍住戶的注意。

還是儘早打發走好了,我將剔骨刀彆在褲腰後,謹慎地將鏈條鎖掛上,隨後才將門打開一條縫。

“我在,請問有什麼事嗎?”

“真是的,既然在就快點來開門啊。”

電工抱怨了幾聲,他扶了扶帽沿,伸手想來推門。

“這片社區十分鐘前突然停電,我們正在一家一戶地排查斷電原因,請女士您配合。”

“我現在不太方便,可以麻煩你先去下一家嗎?”

我連電器都沒使用,斷電原因怎麼想都不會是出於這裡,但對方卻不依不饒。

“我們的排查很簡單,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

“可是......”

我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另一道聲音在我的視野盲區裡響起。

“嘰裡呱啦、囉裡吧嗦的煩死了,九井你有必要搞這麼一套嗎?”

“龍膽說得對,這樣弄得我們很像條子欸,你該不會還要讓小弟大喊一聲《X檔案》裡麵的經典台詞吧。”

“我隻是不想表現得太強硬,畢竟她......”

“喂喂喂,所以你現在的表現就很好嗎?讓小弟假裝電工騙她開門,然後笑嘻嘻地走上去說‘下午好,要不要請我喝杯茶’之類的話吧。”

“所以說我才不想讓你們兩個跟著來。”

“可是我們也和小泉很久沒見麵了嘛,九井隻想著自己一個人來的話,未免太狡猾咯。”

在聽到九井的名字時,我全身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反射性地就要將門關上,但那個電工卻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用工具箱將門給卡上了。

他摘下帽子,露出鏟平的大半個腦袋,還有鬢角上方的猙獰刺青和一道很長的肉粉色傷口,“九井大哥,這女人想關門,要我把門砸開嗎?”

這人一邊問一邊從工具箱裡拿出一把嶄新的電工鉗,作勢就要剪開鎖鏈。

“蠢貨。”

他還沒來得及用力,就被人給一腳踢開,身體在地上翻滾了幾圈後才停下。

“我讓你自作主張了嗎?”

西裝立整,被染成白色的長發垂在肩側,身形也早已不是記憶裡單薄的模樣,但狐狸似的眼睛還和以前一樣,上揚的眼尾弧度透出幾分狡黠。

在警告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停道歉的人後,他轉而看向門後的我,嘴角很熟稔地扯起笑容。

我對那種笑容很熟悉,那是一種流通在成人社會裡的假笑,禮貌而疏離,可以應用在許多不同的場合。

但看到九井一對我這麼笑的時候,我感到無所適從。

大概是我對以前的時光還有留戀,對他也還抱著幾分期待,可寫著他所犯之罪的收據條還躺在抽屜裡,他剛才毫無顧忌踢人的模樣也曆曆在目。

一切都像是在提醒我,這個人早就不是我記憶裡的九井一了。

“好久不見,阿目。”

“真是的,又被九井這家夥搶先了。”

另外一道人影擠上來,同樣是西裝革履,耳垂上的寶石耳環在光線的折射下晃著我的眼睛。

“好久不見,阿~目~”

是灰穀蘭......他還故意沿用了九井一對我的稱呼,語氣也充滿戲謔。

第三個人走過來,對方隨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領,西裝外套被他搭在臂彎處,挽起的半截袖子下肌肉分明的小臂,麵容和前一個人有幾分相似。

“所以到底要不要請我們進去喝杯茶?鐮倉真是熱不行,稍微動一下就跟泡在水裡一樣。”

這個人,是灰穀龍膽......

我隻在照片上見到過他們,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交集了,那麼灰穀蘭口中的[好久不見]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種曖昧不明的親昵態度實在是讓我不安,緊握住門把的右手也因為用力過大而指節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