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雪夜(1 / 2)

珠世小姐是什麼時候生病的,她生的什麼病,我通通都不清楚。

珠世小姐瞞著所有人。

在我與她接觸的時候,她就已經時日無多了。

珠世小姐不想那麼早就死去。

她才剛成婚不久。

她的孩子還小。

她還想再多陪陪他們。

所以鬼舞辻無慘告訴她變成鬼就可以活下去時,她答應了。

我與珠世小姐接觸的時候,會向她提起鬼這種生物,可是,鬼畢竟隻在不為人知的深夜裡行動,大多數人沒有見過鬼,也不知道鬼長什麼樣子。

珠世小姐也是一樣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大部分人變成鬼後忘記了他們作為人類時的記憶。

因此,當死寂的荒原突然燃起了一點點希望,怎麼可能會甘心白白錯過它。

珠世小姐選擇變成了鬼。

變成鬼的珠世小姐失去了神智。

我趕到珠世小姐家裡的時候,珠世小姐揮舞著利爪,露著尖尖的牙齒,想要吃掉她的家人。

我將她瑟瑟發抖的的丈夫和孩子護在身前,對著失去理智的女鬼瘋狂喊她的名字,試圖喚醒珠世小姐的記憶。

沒有用。

怎麼都叫不醒珠世的我,被迫和她展開了戰鬥。

珠世小姐的血鬼術,是殺鬼經驗不足的我沒有見過的類型,我一邊艱難地在香氣中保持清醒,一邊保護她的家人不受傷害。

我的思維在珠世血鬼術的影響下,慢慢地變得無比遲鈍。

我們似乎拉扯了許久。

令人慶幸的是,珠世小姐剛變成鬼不久,還不太會熟練運用血鬼術進行戰鬥,她的戰鬥風格毫無章法,隻是一個勁地胡亂揮舞,抓撓。

我在與她周旋的時候找到了她的破綻,成功反製了她。

在我忍著悲痛,含淚舉起刀準備砍斷珠世小姐的脖頸時,珠世的丈夫突然喊道:“請等一下!”

她的丈夫顫抖著乞求我:“春日小姐,求你放她一命吧,珠世她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我的聲音比他更大,吼了一聲之後意識到我有些失態了,儘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眼淚奪眶而出,但我已經顧不上了,我對他喊道,“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珠世姐姐死去!但是她已經不是珠世姐姐了,剛才她可是差點吃掉了你們啊!”

他的丈夫抱著孩子,捂著孩子的眼睛,流淚喃喃道:“最起碼,最起碼彆讓我看見她死在我麵前啊……”

我深吸一口氣,對珠世說道:“對不起,珠世姐姐。”然後對準她的脖子利落地砍了下去——

珠世的手臂突然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掙脫了我,她將我掀到一旁的柱子上,趁機逃走了。

我爬起來再追時,她的身影已經隱匿在黑夜中,探覺不到了。

珠世小姐的丈夫帶著孩子搬走離了那裡。

我放不下心來,他們剛搬完家時我去看他們。

珠世的丈夫還是我很熱情地接待我,並且十分感謝我那晚救了他們。

但是珠世小姐不在後,我與他們之間也產生了看不見的疏離。

後來我就沒怎麼再拜訪過他們的新家了,隻是有時候路過時遠遠看一眼珠世小姐重要的家人過的好不好。

見他們平安無事,我也就放下心來。

他們搬家時,沒有帶走那個掛在屋簷下的風鈴。

大概過了兩三年吧,我有次執行任務時,又經過了那個小鎮,我順著記憶找到了珠世以前的家。

那裡已經有新的人搬進去住了。

屋簷下的風鈴也不見了。

可能被新搬來的人們取下來了吧,我想。

畢竟前主人走了,有關以前的一些東西當然就沒有保留的必要了。

似乎我心裡關於珠世最美好的記憶,就跟那個風鈴一樣,留在了她沒有變成鬼之前的小屋裡。

然後那個小屋永久性消失。

後來我領悟了更適合我的新呼吸法,我開始變得越來越強,任務逐漸執行地越來越熟練。

我在十八歲的那年成功晉升為柱。

成為柱後,我的工作越來越忙,四處奔走收集情報,我麵對的鬼也一個比一個危險。

我沒有再見到珠世小姐。

她好像消失了。

這麼說不太準確,她似乎藏起來了。

就像那惡鬼之首無慘一樣,尋不著蹤跡,但是我覺得她肯定還活在這世上。

我也是在十八歲那年,成為柱不久後,在那年的冬天,於一次戰鬥中死亡。

那隻鬼比我以往遇到的所有鬼都強大,也是我遇到的第一隻單純砍斷脖子也無法斬殺的鬼。

當時,我砍斷了那隻鬼的脖頸,但是他的身體沒有按照以往一樣化為灰燼,反而從我砍下的切口一分為二。

我與從原身體分裂成出的那兩個惡鬼戰鬥,艱難地又一次砍掉了他們的頭顱。

兩隻鬼當場再度分裂。

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那隻鬼究竟有多少個分身。

我隻記得我是在被前四隻分彆由“喜怒哀樂”命名的分身鬼消耗了大部分體力後,然後被那隻叫“積怒”的鬼吸收掉另外三個分身,重新變成另外一種以“憎”的形態出現的鬼殺死的。

那隻鬼名為半天狗,也就是後來的上弦之四,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半天狗沒有吃掉我。

因為我剛死不久,就被路過的鬼舞辻無慘變成了鬼。

後麵的記憶很混亂,在那個雪夜,我的眼前晃過了緣一先生和以往一樣大樹一般的身影,鬼舞辻無慘驚恐而猙獰的麵容,還有幾年未見的珠世小姐急切地呼喚我的模樣。

惡鬼的細胞在瘋狂吞噬我的理智和我作為人類時記憶。

我在尖銳的耳鳴中,在記憶徹底消失的前一刻,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動用了我自十一歲以後,就沒有再使用過的能力。

陷入沉眠。

暫時逃離這個世界,強行擺脫鬼舞辻的控製。

記憶清零。

在珠世的視角裡,清醒後的她回想起她剛變成鬼時所做的事情,痛不欲生。

後來她也見悄悄見過她的丈夫和孩子,但是她的丈夫一看見他,就立刻將孩子護在懷裡,一邊害怕一邊強裝鎮定地與珠世對峙。

珠世自看見她丈夫那畏懼的眼神起,她就知道過去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確實擁有了無儘的生命,但是也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珠世感受到了萬箭攢心般的痛苦。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明明,她隻是想再陪陪他們的。

她想看著她的孩子長大成人。

她想和她的丈夫白首偕老。

她想,如果她有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她可以和身邊的人去看很多東西。

每年春天與家人一起去看盛放的煙花,叫上阿春去觀賞夏日盛大燦爛的煙火。

阿春總是把她要成為柱掛在嘴邊,並且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她相信阿春一定會成為柱。

如果她能活的足夠長的話,她也會等到阿春高高興興向她報喜的那天。

她無數次想象過美好的未來,卻忽然化成了殘忍的泡沫。

珠世遠遠望著丈夫和孩子剛搬的新家,柔和的燈光透過窗戶灑在地上,在明月下顯得無比寂寥。

鬼舞辻無慘!

珠世憤恨地想。

珠世連恨恨地想一些事情都不敢想太多。

鬼舞辻無慘隨時會都有可能探知每隻鬼的思維。

一切想法在鬼舞辻無慘麵前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