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場(1 / 2)

等兩人走出密室,虞歸晏卻在邁步那一瞬遲疑了,也許是近鄉情怯,也許是其他,也或許隻是害怕,害怕看見聞祁。

可不等她多猶豫,那廂沉重的喘息聲便替她壓下了那份多餘的雜念。她顧不得再想其他,邁開步子便往外而去。漸寬闊的視野中,玄衣少年的身影逐漸撞入視線。

不同於記憶中的年少,神智不清的玄衣少年身形修長,眉目精致卻蒼白,周身都籠罩了一層陰寒鋒利之氣,淩厲磅礴地要刺傷所有來人,完全隔絕了旁人的靠近,瞧不出一絲半毫當年的乖巧開朗。

虞歸晏心間鈍痛,猶如有巨大尖銳的錘子一下一下,重重地錘在她最柔軟的心尖,眼前的一切都反複提醒著她,她當年到底讓麵前的少年多傷痛。

自醒來到此刻,她從不敢想,當年她一走了之之後,聞祁與長說這些年到底是如何度過的。

在步伐聲靠近時,顧聞祁便略略清醒了,他費力地睜開眼,下意識地想要抽出腰間軟劍,可隨光線湧入的視線的卻是一道模糊的身影與便是模糊中也看得分明的疼惜眼神。僅是那一個眼神,便讓他的手驀然失了所有力道。

“母妃——”

眼前所有光影急劇褪儘,顧聞祁的眼前漸漸浮現的是十多年前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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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南王府的夜一向沉得很,今夜尤甚,濃稠如墨的黑雲壓頂,掩蓋住銀白的月色,電閃雷鳴間滂沱大雨傾盆而下,疾風拍得殿牖狂亂作響,竟是壓下了丫鬟接連的急促呼聲。

“世子——”

雕花塗漆殿門被人從外猛地打開,虞歸晏夜裡睡得並不安穩,聽得那狂亂的摔門聲,猛然坐起身,隻瞧見隔著雕花屏風的外間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忽明忽暗的光閃爍著撲打在那身影上,仿似為他籠罩上了一層淩厲的淒寒。

守夜的丫鬟也瞧見了來人,詫異地道:“世子?”

那小小的身影渾身濕透,臉上滿是狂肆的雨,懷中抱著一個沾了雨水、沉重異常的軟枕。他並未開口,隻目光緊緊地盯著內間,泛白的唇瓣緊抿,固執非常。

虞歸晏趕緊翻身下榻,疾步繞過屏風走到那孩子麵前。剛一靠近,便感受到了自他身上傳來的寒氣,她顧不得其他,急忙取了自己的外衫為他披上:“快去備些熱水與薑湯。”

吩咐了丫鬟,她方才拿起錦帕,細細地為他擦拭著臉上的雨水:“聞祁怎的來了?”

自虞歸晏來後,顧聞祁的目光便緊緊鎖在她身上,一雙烏黑透徹的眸子唯獨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仿似把身後的急風驟雨都與二人隔絕開來。

聞得她的話,卻依舊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處,但卻乖巧地任由她為他擦拭雨水。

虞歸晏明白這孩子被他那對無良的生身父母搓磨得很了,很是畏生又孤僻。便是她細心地照顧他一年多,也不過才得到他的絲毫依賴。現如今他不答她的話,她也在意料之中。

她為他捋開被急風吹得淩亂的發,又瞧了瞧他懷裡的軟枕,柔聲道:“是怕雷雨嚇著了母妃,所以特意來陪母妃嗎?”

溫暖的手輕輕貼在他冰涼的肌膚上,他抿抿冰涼的唇,輕輕點頭。

虞歸晏溫軟的眸子中滿是喜悅:“聞祁真貼心。”她握住那濕了的軟枕的一角,“這枕頭濕了,我們把它放下,等你梳洗了,母妃再為你找個乾淨的枕頭,好嗎?”

顧聞祁鬆開了手,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好。”

儘管隻是一個字,卻讓虞歸晏欣喜不已,他肯開口與她說話便是好兆頭,比起初來鎮南王府時已經好了不知凡幾,她又換了一方錦帕,細細地為他掃落肩頭落雨,他不避不躲,甚至隱隱向她走近了些許。

她微彎唇角,正待開口,旋即便有丫鬟冒雨跑了進來,一身衣衫儘數被淋濕,狼狽不堪:“王妃恕罪,奴婢該死,未曾看好世子。”

那丫鬟甫一進來,顧聞祁下意識地便要後退,虞歸晏卻是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臂,對那丫鬟道:“你先回去吧,今兒世子與我一同歇息。”

那丫鬟吃了一驚,下意識地便要抬頭瞧虞歸晏與顧聞祁,最後方又壓住了,隻壓低了聲音磕磕絆絆道:“娘娘,這於理不合。”

世子並非王妃親子,也不是無知稚童,如何能與王妃同榻而眠?

顧聞祁在那丫鬟開口的瞬間便要狠狠掙脫開虞歸晏地手,眉目間的陰鬱冷冽更甚,方才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依戀也在瞬間消失無蹤。

顧聞祁掙紮得太厲害,虞歸晏雖是可以卸了他的力道,卻怕傷了他,隻得鬆了手。但她甫一鬆手,那小小的身影深深凝視了她一瞬,蒼白到毫無血色的嘴唇抿得快要破皮,像是一隻豎起尖刺的小刺蝟,不允許他人的靠近,也深深地防備著自己。旋即,他轉身便要重新衝進電閃雷鳴之中。

虞歸晏深知若此間顧聞祁這般走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必定會回到見麵的最初,甚至可能最初都不同,他再也不會對她敞開心扉。

在那道小小的身影即將衝入滂沱大雨之際,她擲地有聲地道:“於理不合?那你告訴本宮什麼算是合理?本宮與世子是母子,他關懷本宮,怕本宮夜裡受驚,與本宮同榻而眠如何算得上是於理不合?明兒本宮便去稟了王爺,讓世子搬到本宮殿中來!世子便由本宮親自撫養。”

殿外那小小的身影驀然停在了台階之上,陣陣雷聲響過,溫婉低柔的女聲卻是壓下了那轟鳴不斷的雷聲,清晰地傳入顧聞祁耳中。

虞歸晏走到顧聞祁身前一步台階前蹲下,任由雨水漫濕她的臉,她抬手輕撫在他臉側,放低了聲音,柔聲安慰道:“莫怕,今後有母妃保護聞祁,母妃會一直陪著聞祁。”

他握住衣角的手寸寸收緊,稚嫩的臉上神色難辨,她的身後是山雨漫來、雷鳴電閃,是黑夜肆無忌憚的張牙舞爪,可她的目光卻是那般寧靜溫暖,仿佛有她在,他便有不必惶恐,便有心安之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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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靠在虞歸晏懷裡,顧聞祁還有一種虛幻的不真實感,他越發靠近了她,卻又害怕她會不喜他,於是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些許的距離。

虞歸晏感覺到被攥著的衣角微微晃動。她垂眸瞧了瞧埋在懷中的孩子,手心蓋住了他小小的拳頭,見他猛地睜開了眼,仰頭來瞧她。她傾身,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吻,安撫地道:“睡吧,母妃陪著你。”

顧聞祁身體不自覺的輕顫在那柔聲的安撫裡逐漸平靜,他闔了眼,聞得身側人漸平穩的呼吸聲,他複又睜開了眼,深濃的夜色裡,目光一寸不挪地緊鎖著睡過去的人,眼底似有波濤翻湧,終又歸於平靜。

虞歸晏果真說到做到,第二日便去了淮安軒尋了顧玄鏡,讓顧聞祁搬了入了她的院子。又是五月光景,轉眼便是上元節,搬來長樂院五月有餘的顧聞祁性子已是開朗了許多,至少她問他什麼,他都會回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