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虞歸晏緩了神,看著麵前剝好的瓜子與一方錦盒,卻不知曉該如何處理,她不準備嫁於聞清瀟,便該與他劃清界線,不該承受他的好意,上次鬥琴會的失誤已是不該,今次萬不能再錯。
可於世人來說,她不過是個心智有缺的癡兒,有人對她好,她斷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一時間犯了難,不知該如何,便索性離了席出去透透氣。
喬府的花園算不得大,卻是無處不精致,她便尋了一處僻靜的亭子坐下,微闔了眼歇息,耳畔偶有清淺的風聲拂過。
在她即將昏昏欲睡之時,細微的聲音輕輕響在耳畔。她睜了眼,問知杏:“你可聽到了什麼聲音?”
知杏仔細又聽了聽,回道:“好像是貓叫聲。”
虞歸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尋著那聲音找去,濃密的草叢後蹲著一隻灰色的小奶貓。許是才斷奶不久,小奶貓的叫聲還很是微弱,可從它順滑整齊的毛發、圓滾滾的身子卻不難看出這是一隻被主人精心調養著的小奶貓。
見著人撥開了草叢,小奶貓竟也不認生,喵喵地朝她叫著,一雙濕漉漉的貓眼睛像是綠寶石,惹人心憐。
知杏盯著那隻貓嘀咕:“奇怪,府裡沒人養貓啊,院子裡怎麼有貓呢?”
“今日賓客眾多,許是哪位勳貴女眷的貓。”虞歸晏卻是被那雙圓滾滾的貓眼睛看得心間一軟,之前她一直想養一隻貓,可顧玄鏡卻並不喜毛茸茸的動物,她那時愛他至極,他不喜,她自然也壓下了心間的喜愛。久而久之,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再喜歡毛茸茸的小奶貓,還是因為顧玄鏡的不喜而抑製了。
如今見了這隻剛出生不久的小奶貓,卻是欣喜不已,她蹲下身,試探著便想摸摸它。
知杏猛地攔住了她:“小姐,這貓來路不明,萬一野性發作,可怎生是好?”
小奶貓似乎聽懂了知杏的話,委屈地嗚咽了兩聲,一雙濕漉漉的眸子越發緊鎖在虞歸晏身上。她心間更軟,笑了笑:“我小心些,剛出生的小貓而已,傷不了人的。”
說著,她便抬了手去撫那灰色的小奶貓,可她的指尖甫一觸碰到貓身,一直溫順地小奶貓的喉部卻是猛地“咕嚕咕嚕”起來,鼻子更是止不住地嗅著她的指尖,旋即便是朝她躍來。
知杏嚇了一跳,連忙便要去護虞歸晏。
虞歸晏也險些被嚇到,但見小奶貓並非要傷她,而是跳進了她懷裡,還甚是親昵地蹭著她,這才斂了神色,抱住了它搖搖欲墜的小身子,笑罵道:“你嚇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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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上,鎮南王不知何時已悄然離席,鎮南王世子蹙了眉心端然而坐,接受著來自四麵八方,或傾慕敬仰、或審視打量的目光。他以往鮮少跟隨顧玄鏡來京城,京中勳貴會打量他也再正常不過,隻是他疑惑的是,顧玄鏡為何要他來這場壽宴,竟還拿了顧風四人的控製權與他做交換。
顧氏少主的親隨在顧氏家主未更換之前,應當一直由顧氏家主掌控,可昨日顧玄鏡竟是拿來與他作為今日出席喬老太君壽宴的交換。
細細數來,顧玄鏡自到京城來之後做出的一反常態之事頗多,且不說顧玄鏡輕易不追究他刺殺喬青瀾之事很反常,便是前段時日不知從何處抱了隻剛出生的小奶貓來仔細養在身邊也足夠奇怪,今日之舉更是令人費解。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隻要今日之後,他能拿到他該拿的便可。
正在顧聞祁沉思之際,顧禮疾步走至他身側,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顧聞祁聽罷,雖覺荒謬,卻是忍下了怒氣,起身離席去找貓。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奶貓也能失蹤,簡直匪夷所思!更可笑的是,竟還要他去替他找貓!
鎮南王與鎮南王世子接連離席,引起不少勳貴的注意,閨秀們的目光也頻頻投來。喬青瀾想起近日來顧玄鏡憂喜交織,又思及今日離席前的隱隱喜色,終是微蹙了眉心,擱下木箸,起了身。
魏王在喬青瀾起身的同時便注意到了,遂微側了眼,朝下首的風間琉栩投去一瞥,風間琉栩輕頷首便也起身離了席。
魏王旋即便收回了視線,卻見妻子正垂首不知在想些什麼,他執起席上木箸,為她布菜,低聲道:“你近來害喜得嚴重,該吃些清淡易克化的。”
魏王妃在魏王說出那句“害喜”時便下意識地抬了頭去瞧一側的臨安王,卻又在目光觸及到臨安王麵容時忽覺不妥,立時挪回了視線,朝著魏王淺淺笑道:“有勞夫君。”
她不該忘了她已是魏王妃。
一側,臨安王緩緩握緊了紫色廣袖下的手,一雙妖異的鳳眸卻似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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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喬青瀾方才走出宴廳,卻是遇到了風間琉栩,她屈身福了福:“風間太傅。”
風間琉栩站在月門處,儼然堵住了通往花園的路,見了喬青瀾,也並未讓開,隻懶散地倚靠在月門側:“喬小姐怎麼出來了?”
喬青瀾眸光微閃,但也知曉若不說明白,風間琉栩恐怕不會放她離開,隻得道:“玄鏡離席多時,我有些擔憂,想去瞧瞧。”
風間琉栩卻是搖頭:“玄鏡很好,喬小姐還是先回席吧。”
“我憂心玄鏡,想先去瞧瞧再歸席。”喬青瀾便要繞開風間琉栩邁過月門。
風間琉栩立時抬臂攔住了她:“喬小姐,我想我的話說得很明白了,這麼些年,你該知道玄鏡在找些什麼,又在想些什麼。”他的目光陡然一厲,“誠然,玄鏡未曾對鎮南王妃儘到一個夫君該有的責任,可他對你、對喬氏,已算得上仁至義儘,為了你、為了喬氏,他已是半生儘毀,如今你還要協恩逼迫嗎?”
風間琉栩此言一出,喬青瀾臉上血色瞬間褪儘:“我......可......人死怎麼可能複生?”
風間琉栩冰冷地道:“是與否都與喬小姐無關,喬小姐隻要知道,玄鏡對你已是仁至義儘,你便不要再做糾纏!”
他微使眼神,喚來身邊婢女扶喬青瀾回席,“當年喬氏與喬小姐對他們二人的恩情,玄鏡已是報了,鎮南王妃更是付了性命,說不清對錯,如今,我隻希望喬小姐能安靜地留在鎮南王府,勿要再起旁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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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府花園也就那麼大,顧聞祁把前麵轉了個遍也未找著那隻灰色小奶貓,便跨過月門朝前花園的後麵而去。他才一跨過月門,便見荷葉露出尖尖角的涼亭中姿容清雅的藍衣少女輕靠在漆柱上,低垂著頭似在逗弄著什麼,令人驚豔的眉眼微彎。即便隔得這般遠,他也能瞧出少女眼底心尖的愉悅。
視線再往下,少女懷中赫然是那隻失蹤了的小奶貓。
往日裡溫馴憊懶的小奶貓在少女懷中甚是活潑,不斷地伸著爪子想要去抱少女手中的一團圓球,少女卻總是在小奶貓將要碰到那圓球時稍稍挪開,不讓小奶貓得逞。
不知是午後暖陽正好,還是眼前的畫麵太過溫暖,麵前少女分明不是母妃,卻在篩漏的陽光下寸寸與母妃的身影重合。
顧聞祁不覺頓了步伐,眼前浮現的竟是那些光怪陸離的過往。記憶裡,母妃從未如麵前少女這般開懷過,她總是因為顧玄鏡而忐忑,便是因為他放開心懷,大多也是強顏歡笑。
他緩緩捏緊掌心。
院中氣息陡然驚變,虞歸晏倏然轉過視線,便瞧見了月門處的玄衣少年,殘光疏漏下,少年眼尾下那顆淚痣隱隱折射出冬雨的磅礴靜謐,籠罩了他眼底忽明忽暗的情緒。
她半扶著小奶貓的手險些不穩,但一思及自己如今的處境,便立刻冷靜了下來,眼中的情緒也驀然斂儘。
經過數十日的光景,虞歸晏的情緒收斂得快,不過幾息之間,她便鎮定如常。
顧聞祁的恍惚也不過在片刻之間,待回過神便邁步徑直向虞歸晏而去。她卻是不明他為何穿過遊廊而來,不覺心尖微顫。
她往周遭看了看,四下並無他人,他是來......尋她?還是他知道了什麼?
可沒道理......她分明未曾露出任何可以讓人懷疑之處。但若聞祁真認出她了,此刻她又該認還是不認?
不等虞歸晏理清思緒,顧聞祁便走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懷中那隻貓上,語氣再疏離不過:“喬二小姐。”
方才在宴廳,依次呈禮時會報上姓氏齒序,她雖未特意起身呈禮,但輪至她時卻也是指明了姓氏,因此他會認得她倒也不足為奇。
許是知曉她是個心智有缺的,他斟酌了言語,儘量將來意言簡意賅地闡述:“喬二小姐,府邸養的灰貓頑劣,逃過看守的仆從,獨身跑到了花園之中,幸而未傷到喬二小姐,眼下快到進食的時間了,我來尋回它。”
又因著怕她不太懂,他遂指了指她懷中的小奶貓。
虞歸晏一直瞧著顧聞祁,近乎愣怔,聞祁已是這般大了,可她的記憶之中,他分明還隻是一個固執到近乎偏執卻又異常乖巧孝順的孩子。
虞歸晏這副愣怔的模樣,映入顧聞祁眼中倒恰是應證了喬氏二小姐癡傻的事實。他又耐心地解釋了幾次,直到她抱著那隻貓還給了他,卻還是一副愣怔癡傻的模樣:“給。”
“多謝喬二小姐。”旁人如何都與他無關,顧聞祁不願多留,道了謝便轉身離開,喬二小姐雖是癡傻,可他每每看到她,卻仿佛能從她身上尋到母妃的影子。
他不是顧玄鏡,不會尋那些個什麼與母妃相似之人代替,母妃便是母妃,無人可以玷汙。
顧聞祁離去得毫不猶豫。虞歸晏看著漸行漸遠的背影,眼底暗潮湧動,她既想與聞祁、長說相認,此刻四下無人,知杏與知香也被她支開了,不便是她最好的時機嗎?
可顧氏暗衛無數,難保那些暗衛不會聽見。顧氏暗衛的掌控,她不甚清楚,但顧聞祁是鎮南王世子,護他周全的暗衛想來該是聽從他的,而不是顧玄鏡?
再者,若是錯失了今次機會,他們下一次見麵也許便是賞春宴。賞春宴設在皇宮之中,勳貴隻會更多,到時人多口雜,恐怕更是沒有機會相識。而賞春宴之後,鎮南王與鎮南王世子便該啟程回淮安了,屆時,不知相聚何期,又還如何相認?
在客香居時已經錯過一次機會了,如今她還要再錯過一次嗎?
眼見著顧聞祁便要跨過月門,虞歸晏毫不猶豫地起身,便要追上去:“聞......”
顧聞祁跨過月門的步伐一頓,猛地回了首,母妃!
可涼亭空無一人,連方才還倚靠在漆柱上的喬氏二小姐也在悄無聲息之間不見了蹤影,小奶貓微弱的叫聲低低地從懷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