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柳確認蕭複不是妖,又見她這般脫俗長相,還這麼喜歡自家公子,便親和了起來,不論蕭複問他什麼,他都回答。
蕭複問:“是不是倘若有一日你不能說話了,你家公子便不能念書了?”
“當……”正想回答是,墨柳忽然想到什麼,搖頭道,“大夫說了,我家公子的眼疾並不嚴重,隻要減少看書的次數,時常登高望遠,便能康複。眼下,我念書給公子聽,公子聽我念足矣,待明年春試,眼疾有所恢複,能應付考試即可。”
蕭複瞥了沉默的林子葵一眼,又問:“墨柳,你家公子,可有喜歡的女子?”
墨柳馬上說沒有:“我家公子一心念著與二姑娘你成親呢。來金陵的路上,就說了許多回了。”
林子葵忍不住攥住了他的胳膊。
他抱歉地道:“二姑娘,對不起,墨柳年紀小,喜歡胡說,他無意冒犯。”
蕭複:“林郎說他胡說,那意思是,沒有與我成親的意思?”
“不不,在下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何意?”
林子葵一下好像不會說話了似的,臉漲紅著吞吞吐吐:“在下的意思是,是說……在下如今不過一介舉人,如何配得上二姑娘。”
蕭複笑眯眯的,渾身的壓迫感和侵略性都收斂了,上揚的狐狸眼鉤子似的,氣息似春風桃李一般,說:“我瞧林郎樣貌堂堂,心裡喜歡得緊。”
“而且,聽聞林郎是淮南府的解元,我最喜歡有學問的讀書人了。”
林子葵接觸到他的目光,整個人被煮沸般,渾身直冒熱氣:“二姑娘……抬舉了。”
不遠的琉璃瓦紅牆上,並排坐著兩個人,一個高些,一個矮些。
矮的那個正在啃一顆梨子,語氣天真地說:“武哥,侯爺,真要嫁人了麼。”
高的那個說:“咱們侯爺是貪玩了些,不過這次,他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
金樽指著:“那個人麼。”
元武:“侯爺在塞北關內七年,哪見過這樣眉清目秀的清雋書生。”
金樽點點頭問:“侯爺,喜歡男子麼?”
元武“噓”了一聲,叮囑:“你知曉了,休得對外說去!這事兒啊,在咱們朝中,是上不得台麵的。若讓人知曉,還不定怎麼參他!咱們侯爺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知不知道?”
金樽不太理解,但還是回答:“我知道了,我,守口如瓶。”
蕭複將林子葵送到了洗心堂外麵,林子葵道:“我讓墨柳送二姑娘回東客堂吧?”
墨柳低聲:“公子,咱們不請二姑娘進來坐坐麼?”
林子葵聲音更低:“男未婚女未嫁,成何體統?”
蕭複樂不可支。
以前他在朝堂上,最喜歡痛罵那些文縐縐的文臣,看他們被懟到口沸目赤,急扯白臉,便覺得爽快。
現在看林子葵,又覺得文人不儘是惹人厭煩的。
林子葵差墨柳將他送回去了,不多時,墨柳回來了,小心地抱著一籃子的葡萄。
“這葡萄是?”林子葵仔細一瞧,青綠晶瑩的葡萄顆顆分明,還掛著油潤的水珠,還沒見過這樣好的葡萄!
在金陵,恐怕也要一兩黃金才能換!
墨柳道:“是二姑娘讓我帶回來給公子的,她還請我吃了一杯茶。”
林子葵起身指著他:“墨柳啊墨柳,你怎麼收了人家的東西!你這貪嘴的。”
“我、我……我見二姑娘盛情難卻,再說,她對您有意,恐怕是一見鐘情了,我收下二姑娘的果子,不拂她的好意,公子你再送回謝禮去,這一來二往,關係可不就近了麼!”
墨柳年紀雖小,卻在應天府書院通曉了不少的人情世故,打點上下,禮尚往來的道理,他都懂。
便攛掇著自家公子:“上次要送給肖大人的墨寶,不是正好可以送給二姑娘麼,那些畫可是公子你最滿意的了。”
“我那些畫……罷了。”林子葵自覺送不出手,他囊中羞澀,隻有一塊母親留下的綠鬆平安佩,還算是個祖傳的好物件。
母親說過,這是留給他未來媳婦的。
林子葵解下放在手心裡,看了許久。
二姑娘,和想象的模樣全然不同。
她不像大家閨秀,反而舉止輕佻,逗貓兒一樣逗弄自己。
她當真是喜歡自己的麼?
旋即,林子葵將竹籃提起,撩起門簾,直奔向東客堂。
東客堂院子裡,蕭侯爺坐在樹下秋千上,手捧一卷雜書,正在往嘴裡丟葡萄,他吃不出味兒來,單純是喜歡這種咬破汁水的感覺。
而元武正一掌一掌地對著樹樁子練拳,每一拳都將粗壯的樹樁子擊打出一個凹來,金樽則在簷下倒掛著練功,頓覺無聊,就跳下來,趴在蕭侯爺肩頭喊他:“侯爺,練功麼?”
“不練,金樽,我讓你去打探的事,你打探到了麼?”
“侯爺說的是,後院那個老道麼,他身邊有高手護衛。”
“那你進去了麼?”
“嗯,進去了。”
蕭複慢聲:“他發現你了麼?”
金樽搖頭:“他沒有發現我,老道士隻是打坐,念經,偶爾去清心閣看書。侯爺讓我找的東西,我找了,沒有找到。”
蕭複:“那我讓你學的女子發髻呢,學會了麼?養你們三個有何用,沒一個會梳頭的。”
林子葵走到東客堂前頭,隔著院門,模糊看見一個少年郎,掛在二姑娘身上,貼著耳朵在說些什麼。
二人舉止親昵,不似主仆。
那少年還伸手撫摸二姑娘的頭發。
林子葵怔了下,探頭去仔細分辨,躊躇間,腳上踩到了樹枝,元武扭頭:“何人?”
林子葵根本來不及跑,慌亂間,隻能匆匆將藏在竹籃裡的綠鬆平安扣抓進手心。
蕭複聞聲看了過去。
林子葵將一籃子葡萄遞給元武,語氣堅定:“二姑娘的好意,實在太過貴重,無功不受祿,在下不能要。”
他眼神沒看蕭複,遞過去匆匆就走,走得時候沒看路,踉蹌著摔了一跤,他難堪地爬起,起時一瘸一拐的,墨柳追出來時,見公子摔了,忙急著攙扶他回去。
元武站在背後看了會兒,將葡萄擱在桌上:“侯爺,那書生摔了。”
蕭複平靜地“哦”了聲,好似沒聽到,又好像並不在意,連看都沒看一眼。
葡萄籃子裡,還摻了幾個又大又圓的橘子,是林子葵送還來的,林子葵自覺寒酸,心底五味雜陳。
不遠處,恰好路過的靈源道長見林子葵走路一瘸一拐,想著待會兒給他送個藥去。
回到洗心堂,林子葵捧起書卷,讓墨柳念給自己聽。
墨柳念得口乾舌燥,喉嚨發癢。入夜後,墨柳疲憊地睡了,林子葵見他蜷縮著睡熟,將炭盆端到墨柳床榻前。
夜裡涼,林子葵身上裹了衾被,挑著燈,湊得很近地繼續看書。
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照出他清雋的輪廓。
窗欞外樹影婆娑,過了子時,他房中的燈才熄滅。
翌晨起,林子葵推開門扉,見門外地上放著一盒尋常跌打損傷的藥膏,盒上起了露珠。
他彎腰撿起,神色怔怔,朝東客堂的方向望去。
原來自己那狼狽一摔,讓二姑娘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