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觀(13)(1 / 2)

桃花令 睡芒 13917 字 8個月前

第十三章

行止觀(13)

見林子葵一步三回頭地進屋,蕭侯爺滿意地揣著梨膏糖走了,手心裡還暖和著,好似還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

驀地想起林子葵的眼睛,蕭複難得地坐下來,修書一封,將信紙卷起,綁在信鴿的細腿上。

元慶遲疑道:“侯爺是傳信給三爺麼,是……宮裡的事?三爺這時候,不能來金陵吧。”

蕭複搖頭:“三哥是蠱醫,林子葵那眼睛,興許他那有些偏方。”

元慶稍顯意外,但也沒說什麼,侯爺對林公子,是特彆上心了點,就好像扮演肖姑娘入迷了般。

翌日晨起,林子葵就把蕭複的那雙麒麟紋雲靴刷了刷,其實鞋很乾淨,簡單打理了下,他將鞋子倒掛在屋簷下。墨柳一看這鞋,直搖頭:“咱二姑娘這腳,也著實長得像大男人,不笑的時候,模樣冷峻得很,難怪整日作男裝打扮,若有天二姑娘承認他是個男的,我都不會意外。”

林子葵失笑:“童言童語,這世上哪有那麼好看的男人啊。”

若不是二姑娘生得和普通女子不同,恐怕三年前肖大人也不肯同他林家定下這門親事,也幸好如此,自己才能有緣遇見照淩姑娘。

這日,林子葵終於舍得穿那件“兔裘”了,他換好衣裳,墨柳還在睡,林子葵獨自路過東客堂,看見三個人光著膀子在練武,遂打了聲招呼。

元武人高馬大地走過來:“林公子,這一大早,是去齋堂?”

“我去清心閣見一位道長,對了…二姑娘呢,是不是……還沒醒?”他踮著腳瞧了一眼,看不清。

“沒起,我家侯……主子呢,就是貪睡。”

林子葵喝出一口白氣,又問:“陳兄,那日你說,二姑娘好酒,除了酒之外,他還好什麼麼?”

“嗯……愛聽曲兒。”

“聽曲兒麼……”林子葵憶起自己琴藝湊合,但他的琴沒有帶來行止觀。

“那他最討厭什麼呢?”

元武答:“當然是最討厭念書,看書,也最討厭人吟詩作對,附庸風雅,酸文假醋。其實他這輩子啊,最討厭書生了。”

林子葵表情微怔。

他之前還給自己念道德經呢……

元武盯著他補了句:“你是個例外。”

的確是個例外,侯爺居然還讓自己給林公子刷鞋呢。

林子葵聞言眼睛亮了亮。

元武掃了眼他身後,問:“林公子的書童呢,不給你引路麼?”

林子葵還在想他剛剛的話,口中答:“他這些時日沒怎麼睡好,我便沒有吵醒他。”

元武說:“那我帶你去清心閣吧,在哪?”

林子葵答:“不勞煩陳兄了,我等下問問路過的道長便是。對了,這是茶葉蛋。”林子葵包了一袋給元武,“還是熱的。”

元武本來要拒絕,一聞真香啊,就厚著臉收了。

清心閣,如其名,僻靜幽雅,建在樹林掩映中央,金紅落葉間,林子葵從側邊樓梯爬上去,看見門扉半掩,敲了兩下,沒人回應,他便推門而入。

這是道觀的藏書閣,那便是行止觀的道士都能進了。

林子葵背著書笈,步伐很輕地走進,一縷縷的晨光從窗欞照射進來,林子葵的視線裡,出現一位坐在窗邊,低頭看書的道長。

“靈泊道長?”林子葵將書笈放下,掏出一疊文章走過去,輕聲道,“我是林子葵,前幾日靈源道長應當給您說過我的事,在下乃淮南鳳台縣人士,來金陵趕考,因在下書童嗓子也啞了,所以想問靈泊道長有沒有時間,和在下一起溫書呢?”

“這是我的文章。對了,我給道長帶了雞腿。”林子葵將一遝文章放在桌上,就去書笈裡掏鹵雞腿,“今日一早熱過,現在還是暖的。”

那道長有些年紀了,頭發銀白,眼睛因為老態而擠壓,五官向下,鼻側還有兩道很深的法令紋,他坐著時,單薄的身影卻透出沉默的威嚴。

道長始終沒有出聲,目光卻垂下來,瞥在了他那件銀貂裘的袖口,有一道月白色的小章。

道長眼神微變,抬眸看著他。

林子葵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靈泊道長,雞腿,文章,書,不知道靈源道長有沒有說過,我是因為不能長時間看書,才來請靈泊道長的。”

道長隨手拿起他寫的文章,聲音嘶啞得很:“你姓什麼。”

一聽他聲音,林子葵心下詫異,這位道長的嗓子,比墨柳還啞呢。

但還是回答:“我姓林,林子葵,方才……說過的。”

“和姓嚴的是什麼關係。”

“顏?”林子葵想了一會兒,認真答,“應天府書院,我認識一位顏夫子。”

道長沒再看他,也沒出聲,目光就定在他寫的文章上。

而後沉沉出聲:“承平日久,民不知兵。儒者,持文墨議論而諱言兵,介胄世祿之士多驕惰……諸葛孔明祁山之陣當司馬懿二十萬眾,一戰大克,而細柳之營湟中屯皆堅壁不戰,而俱以成功,何歟?”

林子葵表情又一愣,很快答:“周亞夫吳楚之陣,吳攻梁急亞夫堅壁不出,方知信則不欺,孔明以之乎。”

這是在問維持統治的長久之道。

道士:“孫臏以滅敗趙魏,然或以增趙破武都之寇,何歟?”

林子葵有條不紊:“孫臏曰,百裡而趣利者,蹶上將龐涓貪利而逐,此乃兵家所忌,伏弩夜發不知所備,臏之所以勝也,虞詡曰:虜見增……”

二人就這樣一問一答,地上的光斑漸漸在木紋上挪動,林子葵也從站,改為坐,侃侃而談:“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政。”

隻要道士問了,他幾乎都能回答上,答得口乾舌燥,也沒有起來喝一口水。

道士說:“你見解獨到,可你的文章寫得不好。”他看向林子葵:“你厭惡八股文?”

林子葵愣了下,點頭:“是。”

“那為何要寫。”

林子葵坐姿端正清直,有光落在肩上,像一杆青竹:“世人都知,八股文不過是個敲門磚,最終,是為了入仕,我也知道,可我帶著情緒寫,自是寫不好。”

道士平靜地道:“等你做了官,你才知道其中渾濁,最終你也會同流合汙的。”

“身當濁世,自處清流。”林子葵一字一句地說,“一人作惡,萬人遭殃,傷化虐民的是官,顛覆他們的,仍然是官。”

日頭漸漸大了,門口,傳來“吱呀”的推門聲。

一個穿著有些邋遢的道士打著哈欠走進來,一邊走一邊聞:“雞腿,老遠就聞到了雞腿味,那個舉人,就是你吧?”老道指著林子葵,“你給我帶的雞腿呢,在哪呢?”

林子葵望過去一眼,模糊瞥見一個穿著灰色道袍的道士,他張了張嘴,移回目光,看向麵前這個和自己起碼說了一個時辰、還麵無表情的道長。

“靈泊……道長?”

結果邋遢道士喜笑顏開地走過來,伸手:“貧道靈泊,舉人,雞腿?”

林子葵指了指:“……你是靈泊道長,那你……”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

當然這不是他第一次犯這種錯誤,對麵的道長這時站起身來,垂下眉眼對著林子葵:“亹亹千言,具見才識。”

林子葵當即也起身拱手:“共君一夜話,勝讀十年書。敢問道長姓名?”

“則悟。”說完,則悟道長便轉身離去,寬大的道袍輕飄飄地襯著瘦窄而直挺的背影。

而靈泊本尊,則扒拉到了雞腿開始啃,問他:“舉人,要我給你念書是吧,念什麼?”

東客堂。

金樽坐在屋簷上啃梨子。

蕭複穿好衣裳,從房間走出,雨後天晴,出來的太陽曬得他眯起眼。

這麼好的天氣,應該去找林郎,拐他上山摘橘子才是。

“侯爺,你讓我看著的老道士。”金樽從屋簷跳下來,“在清心閣。”

蕭複手心揣著一個銀湯婆子:“那你趁他不在,可有去找東西,找沒找到?”

金樽搖頭:“沒有。”

蕭複早有所料,暗忖:“虎符這種東西,那老家夥會藏在哪裡呢……”

“不過。”金樽又出聲,“書生也在清心閣,和老道士,一起。”

蕭複聞言抬眼,瞳孔微微放大:“林子葵?和老道士,一起?做了什麼?”

金樽:“在說話。”

“說了什麼?”

金樽搖頭:“我聽不懂,也記不住。”

“說了多久?”

“很久,有……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那看來說了不少,在這兒問金樽,不如直接問林子葵。

蕭複正要出去時,元慶拎著午膳回來了:“侯爺,用膳麼,有茶葉蛋。”

“不吃。”

“林舉人送的。”

蕭侯爺停住腳步,扭過頭:“茶葉蛋?”

“是。”

“那吃一個。”

由於蕭複吃什麼都沒味道,他倒是好打發,出門在外,根本不需要帶廚子,山珍海味和大饅頭,在他這裡是一樣的。

蕭複剝開蛋殼,就出去找林子葵了,快到清心閣時,牆垛上路過了一隻狸花貓,在閃耀著光斑的竹葉下,尾巴高高翹著,衝他“喵”了幾聲。

“喵?”蕭複拿著手裡的茶葉蛋,語氣變得柔和,“你想吃啊,喵喵。”

狸花貓朝他走了兩步,蕭複搖頭:“那不行,你不能吃,這是林郎給我煮的,給你吃了,我吃什麼?”

不遠處,剛從清心閣下來的林子葵,瞥見了一身黑狐氅,俊朗如玉的蕭複。

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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