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C43.(1 / 2)

鮮紅淡綠 勖力 14227 字 2個月前

老洋樓庭院裡的三角梅又開了一期,老周來不及掃的落花,滿地的顏色與腐敗,花期終究要過去了。

深夜裡,閘門闔上的動靜,有著監獄的肅殺感。

馮鏡衡再來島上已經時隔一個月了。原則上,比這長沒來的有的是,汪春申生性孤僻,並不眷戀熱鬨,他知道馮二也是。

一個自出生起,就眼見著金玉滿堂的人,難得時時刻刻保持著清醒與守則,更能從那些紙醉金迷的泥淖裡全身而退的人。彆說他現在已經三十而立了,汪春申說過,馮一一十歲的時候已經有了他父親早年闖蕩時身上的殺氣。

這個一世祖他要什麼,做什麼,就一定得到位,宵衣旰食。與其說他在爭名奪利,不如是他自始至終很明白能帶給他真正快樂的是與他身份名利相符的高級配得感。

馮鏡衡這些年上島都沒真正自己多走幾步路過。今夜,從船艇上下來,他是一路走過來的。走得一身汗,與湖上的夜風一抵消。難得,強頭一般的人,也有這大汗淋漓的時候,甚至有點偏頭疼。

頭疼的人即便口乾舌燥得很,也沒稀罕老周這大半夜給他端的一杯茶。而是指使杭天,去把他從前在這客房裡的幾件衣服拾掇出來。

沙發對麵的汪春申即便與世隔絕般地困在這裡,然而,馮一撂了他一個月,對他央托的事也一再冷處理,汪春申就幾分領悟了。

他這一個月身體更是不行了,坐這等的半個鐘頭,已是冷汗連連。

即便下一秒閉上眼睛也不要緊,隻是要把想交代的事,交代了去。“盛稀……”

“你有沒有?”馮鏡衡陡然一句,簡短卻威懾。

對麵的汪春申不明所以,但是覷馮鏡衡發難的冷臉,也能明白,他做事向來是心有成算才動手的。他跟助手要了煙和火,那火機滑出來的火一時很高,高到馮鏡衡低頭去的時候,能燎到他眉睫。

“你的野種兒子我是肯定不會幫你教還是養了。”

“我現在問你,你有沒有?汪老師,”馮鏡衡嘴上尊師重道的口吻,實則,萬分的鄙夷,“我馮鏡衡不是個文化人,我們一家子都不是。我母親更是老思想得很,逼得我們兄弟兩個找對象,一要家世清白,一要爽利漂亮,三也是最重要的,讀書好的。為什麼呢,她覺得讀書多便明事理,還能改善下一代的基因。其實狗屁,讀書好的,多的是忘恩負義之輩。所以說,這人與人的際遇,往往得對金錢和才華祛魅,否則,會輸得很慘。”

“……”

“我再說一遍,我現在是給你機會說,你有沒有。有沒有對不起什麼人,有沒有恬不知恥地占據了彆人什麼東西?”

汪春申一時漠然。癱坐下去的脊梁骨,到麵上死灰一樣的枯槁,無不證明了他的潰散。

馮鏡衡詭異的笑,笑著接過杭天手機裡的證據,咚地一聲扔過去,“到頭來,這三百萬還是滿滿當當你的紅利。汪老師,你當真是先生啊,舉世無雙。”

“……”

“你那幅巔峰之作一億三千萬的高價呀,你三百萬就把人家打發了,汪春申,你是怎麼敢的啊,又是臉皮得多跟屁股共一張,才做得出這種事的!草!”

汪春申撿起手機裡當初向宗把那筆錢以他的名義捐給他們母校的存根,一時心裡駭駭怦然的火全燒起來了,他也即刻否認,否認得那麼冷漠與客觀,這是一個文化人修身養性後的結果,萬事乘除,他總能雲淡風輕,“我的那幅畫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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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為什麼給他三百萬,又為什麼經過你管家的手。你甚至自己名下的賬號都不敢,啊?”

“鏡衡,這些又跟你有什麼乾係,你認識……”

“少他媽廢話!跟我有什麼乾係重要嗎,重要的是你汪春申名不副實,重要的是你忘恩負義,窮困潦倒的時候就心安理得地享受彆人的曖昧愛慕資助,一朝發跡揚名了,又把過去的自己當恥辱,當機立斷地割席,那三百萬是連本帶利的意思是不是?”

“……”

“三百萬裡有沒有彆的補償?你知道我的,空口無憑的事,我向來不乾。”馮鏡衡今天確實乾了,他沒有彆的證據了,唯有詐他親口承認,“向斷斷續續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你從沒有回複過。你登島避世的第一年,他死於車禍,這樣沒休沒止的愛慕糾纏,於你徹底解脫了。”

汪春申聽到一個死字,麵上急劇往下的墜落,良久,還反複確認,“他……他死了?”

“死了對你這種薄情寡義的人,確實是最好的出路。”

年少的向宗有著與馮鏡衡不遑多讓的風華正茂。

這類富裕底子裡滋養出來的孩子,玲瓏,多麵,豁達,風流倜儻……

仿佛再多的金玉之詞都不夠形容他們。

汪春申始終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麵,在向宗恩師家,真正的秉燭夜談。汪春申作為一個英文窮光蛋的座上賓,聽向宗侃侃而談他這些年諸國的遊記和見聞。

年少卻博聞強識。

恩師介紹向宗也是再得意不過的盛讚。就是這樣一個天之驕子,他之後幾番登門來找汪春申。

在他潦倒的地下工作室裡,向宗毫無怨言地去給他撿滿地的狼藉,也一再地鼓舞他,他始終看好他。

無來由地。

那些年,汪春申旅居各地采風、閉關,一應的開銷全是向宗資助的。

汪有時大發雷霆起來,向宗甚至反過來寬慰他,等你將來名揚天下後,再全還給我就好了。

我相信終有這一天。

有次他們在揚州個園遊園,向宗帶過來他的甥女,漂亮如粉堆的一個孩子,摟著向宗的脖子不肯鬆。汪春申意外原來他這麼喜歡孩子,向宗解釋,他阿姐暴脾氣,時常跟姐夫吵架,鬨得圓圓一害怕就往他這跑。他來揚州,丫頭死活要跟著來。沒法子的一個慣寶寶呀。

那天回去的路上,他的甥女睡著了。汪春申突然勸起向宗,既然這麼喜歡孩子,該早點成個家的。

驅車的向宗一路無話。

他回賓館,把甥女安置給放心的人看管一下,冒著雨再折返回來,汪春申那天去意已決,他說這些年對不起向宗的信任與賞識,他決定放棄了,出去走走,也有可能是回家鄉安心下來做個老師什麼的。

向宗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樣了。

對峙無果後,向宗問他,是哪裡出問題了?我從來沒要求你對我兌現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個總要拿自己的意誌去左右彆人呢!我姐姐是這樣,你也是。她勸我成家要個孩子,仿佛人生下來就是繁衍下一代的。我沒有孩子就是向家的恥辱,連同我的名字,都帶著傳宗接代的寄予。

汪春申不去看向宗,隻轉過身去,自顧自,最後淡漠的聲音提醒身後的人,你姐姐是對的,你這樣凡事都優越的人,實不該同我這樣爛汙的人混在一塊。

向宗沉默了良久,最後振作自己問了一句,即便我無怨無悔也不行,對不對,盛清泉。

汪春申大他七歲。彼時他已經不年輕了,甚至錯過了一個男人最鼎盛的風光時候。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潦倒,更不能接受向宗處處的優越而不可攀,他一想到甚至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眼前這麼個優越的人施舍的,隻會更厭棄這個世界。

最後,隻能嗤之以鼻地驅趕他。對不起,我沒那愛好,我不能接受你的無怨無悔。

自揚州彆後,汪向再無會麵過。

向給他寄了不少信,前期汪春申還會拆幾封,後麵他便不再拆了。某日,他在老家的同鄉,便是現在的老周給汪輾轉寄來一管畫。

拆開畫管,是向宗在西藏旅行的采風。他們一齊去過那裡,汪春申再一次驚歎向宗的天賦,他涉獵語言、天文、地理、書法,即便師承汪春申的畫也能這麼精湛且靈氣。

這種可遇不可求的天賦掛,當真是降臨的紫微星。

半年後,汪春申給畫廊自薦了一幅《舐犢》。

被一富商以兩百萬的價格買斷了。也正因為富商的引薦、推崇,自此汪春申這個名號正式出世。

他最巔峰時期的那幅天價之作,背後也有這位富商伯樂的推手。

馮鏡衡聽到這,伺機插針進去,“那幅叫你出圈的畫,是洗稿的向宗的,對不對?”

這也是汪春申決計不肯再見向宗的真正緣故。

他恨一個人可以含著金湯匙出生,恨一個人可以一路繁花似錦的優秀乃至一騎絕塵,恨一個人幾乎寥寥幾筆就藏不住的天賦與靈氣。

更恨這個人還愛爛汙的他。

汪春申出圈的畫,向宗看到後不可能不明白,他之後轉手給向宗的三百萬,也是希望跟他不該不欠。他始終不見他,就是希望向宗能有自己的生活,去結婚去生子,去把這份天賦長長久久地傳承下去……

他從來沒想過,向宗那麼個月亮一般的人,會死……

如他所言,“汪春申,你真的爛透了。你知道向老師為什麼會死麼,就是你轉手了他的命運,你偷走剽竊了彆人的人生。”

也許是。汪

春申巔峰之後,急流勇退了,他再也不能畫出滿意的,有靈魂的東西。

當年不是馮家威逼他出山,他早就拿不起畫筆了。他厭惡他的筆,厭惡死灰屍體一樣的自己。

早知這樣,他寧願去跟向宗換,換他更高潔地活著。

他願意替他去死。

馮鏡衡聽後嗤之以鼻,“佛口蛇心。”隨即,他跟助手分享人生經驗般地嘲諷,“永遠不要相信黃賭毒口裡的每一字懺悔,同理,習慣偷盜占據彆人利益結果的人也一樣。”說罷,馮鏡衡把手裡那隻都彭的火機往麵前的茶幾上一摜,他力道過於決絕,徑直把幾案的玻璃磕出一個碎裂的洞。

他來了結的訴求就是:

一、自此不準再以汪春申的名義進行任何創作、拍賣;

一、把屬於向宗的書信悉數還回頭;

三、以汪春申著作人的名義出具一份聲明,當初出圈的成名作係為洗稿,占取他人創作利益。

馮鏡衡的話音將落,汪春申本人枯槁無任何顏色,倒是他身邊的老周先出來護主了,問馮鏡衡,今日這般咄咄逼人,到底是站在誰的立場?

馮鏡衡不妨告訴汪某人,“我從來不信命。但今天,我相信老天爺自始至終都留著因果報應。當年向宗不得已地把甥女帶在身邊,那個小孩記住了你的名字,她告訴我,你還親自抱過她。也正是這個小孩,她始終替小舅記著、不服,她堅持想要回她小舅的信。甚至幾番求我,想親自來麵對你。我沒有肯,為什麼呢,我不肯她來麵對這些爛汙的人性。她知道後,會更失望,甚至失望她小舅明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還這麼不可控地沉湎著。”

談判者自此不囉嗦的顏麵。馮鏡衡再從襯衫襟前的口袋裡拿出自己的手機,剛才一應的談話,他都錄屏下來了。

兩條路給汪春申選,要麼依照他的訴求辦到這三項;

要麼等著他公布這些視頻。“彆跟我掰扯這些視頻有沒有法律效應,你要相信,我這麼做,自有我敢和你叫板的本事!”

“馮一,你上回說的那個一起看《雪夜圖》的女生,就是向宗的甥女?”

“是。”

“你在與她交往?”

“是。還有什麼想問的?”

“我想見見她,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