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踏過山道。
一步,“叮鈴”。
又一步,“叮鈴”。
聽著那悠悠的鈴聲,宮崎千尋的一大半意識都沉入了難言的幽冷意境裡。
僅剩的一點自我透過遮眼白紗隱約望見在前方引路的五條悟,但第二重視野越來越清晰,逐漸遮蓋了少年的背影。
“她”的呼吸孱弱又細微,即使被牽著,腳步也跌跌撞撞的,十分艱難才跟上引路人的步伐。
這是每個進入神社的巫女都要走的路。她們這些孤女,或是雙親死於戰亂,或是因無法養活被賣出,最後都被神社收容,選中去侍奉神靈。
山道漫長且曲折,對骨瘦如柴的“她”來說猶如天塹,但引路人是不會來抱“她”的,“她”必須依靠自己走上去。
爬上山,意味著從此有了遮風避雨的屋子、禦寒保暖的衣服、足可果腹的食物……爬不上山,隻有死路一條。
要活下去。
想活下去。
不需要催促和鼓勵,“她”咬著牙,拚命搜刮著血肉裡僅剩的力氣往上攀登。
天色越來越暗,入夜了。冬夜的神山滴水成冰,刺骨寒風從天上、從地底、從森林間呼嘯而出,吹落了紛紛揚揚的潔白——
宮崎千尋腳步一頓,恍惚仰頭。隔著白紗看不真切,但未被遮蓋的臉頰與雙手都感覺到了一點一滴飄下的沁冷。
不知何時,三人已越過似真似幻的界限,走進了一直遍尋不得的場景裡。
淡青色的霰雪紛揚而下,風聲中,響起了流水的聲音。
“巫女進入神社的‘滌淨之川’……”同樣看過資料的五條悟停下步伐,輕輕收緊了牽引著她的紅繩。
鈴音一震,宮崎千尋靜靜止步。
夏油傑自她身後上前,打量了一下眼前場景。山勢自他們所站的位置陡然轉折向下,四處合流而來的溪水彙聚成一條細窄的河川,緩緩淌入黑暗,再往後眺望,能勉強分辨出重重鳥居的輪廓。
古時被選中成為巫女的女孩子們,將被引路人帶著乘船順著川水前往神社,行過這一條水路,意味著“滌淨前塵、澄明心魂”,從此一心一意侍奉神靈。
“所以,船呢?”五條悟四下搜索一圈,“該不會全沉了吧?”
宮崎千尋借著與多年前入山巫女的共感,微微抬手指了指台階下。那一片是用來停泊的小碼頭,原本空無一物,然而隨著她一指,一條小船悄無聲息地從黑暗中駛出,靠近了石台。
接下來當然是登船,但滌淨之川水深較淺,神社特製的小船坐三四個瘦小的女童倒還足夠,想塞進兩個身高腿長的男生就顯得很局促,更彆提再擠下一個宮崎千尋。
她站在石台邊,看著怎麼坐都不對勁的兩個同期,心神動蕩之下差點從共感狀態脫離,剛穩住思緒,就模糊見到五條悟伸出了手。
紅繩在他掌心纏了兩道,一動作就帶得鈴鐺也響了幾聲。
宮崎千尋抿唇,隔著白紗盯著那攤開的手掌看了一會,耳根發熱,卻還是妥協地將手放了上去。
兩手交握,順著牽引,她跨上小船,坐在了他腿上,下一瞬,不需要人驅使,小船被不停歇的川水推動,往下行去。
水流潺潺,緩緩前行的船駛過次第矗立的朱紅鳥居,昏暗夜幕裡,淡青色的雪片如絮如雨飄落,仿佛燃著微茫的光,沒入水麵,那淺淺的光輝也就融進川中,點亮了盈盈的波光。
五條悟遠眺的視線收回,墨鏡滑下鼻梁,眼眸一垂,雪光、水光與懷中少女凜然的容光便紛紛入目。
她端坐在他膝頭,被紅繩束縛的雙手規規矩矩交握,靜靜托著咒具鈴鐺,蒼白的臉色幾乎與身上的白無垢融為一體。
維持共感耗費的精氣神不亞於一場大戰,她頂著壓力,神態如常地輕聲提醒。
“到了。小心。”
船靠了岸,三人走上寬闊平整的參道,燈火輝煌但一片死寂的連綿建築群徐徐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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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以為會被熱烈歡迎一番呢,結果鬼影都沒看見啊。”
神社占地規模龐大,三人在裡頭繞了半天,才勉強跟著巫女曾走過的軌跡抵達核心神宮。一路走來毫無阻攔,五條悟凝神戒備,語氣卻很輕鬆。
殿後的夏油傑分出數個咒靈去探路,隨口回:“你彆烏鴉嘴,真的被圍攻可就糟了……”
話音未落,四周有飄飄蕩蕩的幽影接二連三穿過牆壁,現出了身形。
五條悟果斷開口:“怪你,你說完才出來的。”
“……”夏油傑,“悟,你說話之前不摸一下臉皮嗎?”
兩人鬥著嘴,手下分毫不慢,一人召喚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咒靈,一人退後一步護住了目前完全沒有戰鬥力的宮崎千尋。然而,正式交上手後,五條悟和夏油傑齊齊臉色一變。
“被詛咒束縛在此,結果變相分得了詛咒的能力嗎……”六眼分辨出流轉在幽魂們體內的血色咒力,五條悟沉下臉,“都成了偽特級,這陣仗可有點太大了。”
原本一兩招就足夠解決的地縛靈,分得特級詛咒的威能後,都需要當半個特級來看待,他們掃一圈那一時點不儘的數量,也不由得心頭凜然。
“傑!”五條悟喝到。
不必多說,摯友已經飛快應了句:“外圍的交給我,你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