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老太倒了滿滿一洋瓷缸子溫開水給雲林：“喝吧。”
雲林不敢相信地眨眨眼睛,就這？
“一口氣喝完，”雲老太坐回椅子上，笑眯眯地看著雲林,慈祥得嚇人，“不夠，奶再給你倒。”
雲林前兩天學了一個新成語叫笑裡藏刀，當時他不太理解是什麼意思,今天終於領悟到了,後背冷汗直冒。
端起洋瓷缸子咕嚕咕嚕地一口悶了。
“還要嗎？”雲老太仍是笑。
雲林夾緊□□，屁股撅起來,難受地扭著身子,“奶,不要了，我想尿尿。”
雲老太似乎很滿意,轉頭對雲鵬雲勇說,“快把妹妹抱屋裡去,記得把門關好。”
雲鵬和雲勇跟雲林一樣懵,但奶話,他們不敢不聽,立馬抱著雲小九進了屋。
過年時候，男孩子最喜歡玩鞭炮,隻不過大多家裡沒閒錢給他們買那種小孩子玩鞭炮，都是去各家各戶門口撿那些沒有炸開老式鞭炮。
那種鞭炮威力大，引線短,反應不夠快,很容易炸到手。
雲老太過年那段時間每天都跟孫子們念好幾遍,終究不管用,尤其是雲林，就數他撿得最多，一直玩到現在。
從孫子兜裡翻出紅彤彤老式鞭炮，雲老太就在雲林邊上點燃，然後“嘭”一聲巨響。
大白鵝嚇得滿院子撲騰。
雲林跟雲小九一個反應，一屁股墩坐到地上，□□濕了一大片。
雲鵬和雲勇跑出來看到，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翻，“哈哈哈……羞死人了，小六尿褲子了！”
“以後誰要欺負小乖寶，我就把人拉到村委會壩子裡，讓全村人看著你們尿褲子。”雲老太最後警告孫子們。
小男孩也要麵子，雲林搗蒜似點頭，“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再說他真沒想欺負妹妹，他隻是小小慶祝一下而已。
——
三月天轉暖，田埂上迎春花一夜盛放，雲老太摘了一枝給雲小九玩，然後抱著寶貝孫女去了葉家，聽說王淑華今天賣小豬仔，她過去湊個熱鬨。
割完豬草回來葉薇，看到雲小九手裡迎春花，嫉妒得牙癢癢，攥緊手裡鐮刀，恨不得一刀砍死她。
“雲奶奶！”葉薇追上去甜甜地喊道。
雲老太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沒跟她多說什麼，徑直往葉家院子走去。
葉薇眸子裡亮光以肉眼可憐速度暗沉下去。
雲小九瞥她一眼，不是得到童宇喜歡了嗎？為什麼還想著她奶奶？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院子裡擠了不少人，都是來買小豬仔，王淑華最先看到雲老太，然後默默地把臉轉了回去。
“怎麼樣？小豬仔賣完了嗎？”雲老太主動開口問道。
王淑華皮笑肉不笑，“雲嬸子也想買兩隻？”
“是啊，不知道還有沒有老婆子我份兒？”雲老太將雲小九放到地上，仔細叮囑道，“小乖寶自己玩會兒，彆去院子外麵知不知道？”
“嗯，”雲小九晃了晃自己頭上小揪揪，“小九乖乖。”
王淑華因為上次酒席輸五十塊錢還記恨著雲老太，沒好氣地扯了扯嘴角，“賣完了，一隻不剩。”
“王姐，剛不是還有兩隻嗎？”劉娟看熱鬨不嫌事大。
“剩下兩隻不賣，我娘家預定了。”王淑華從始至終沒看雲老太一眼，仿佛隻要一眼就臟了她眼睛。
雲老太前兩天才聽人說起，王淑華娘家年前又下了一窩小豬仔，自家都賣不過來，怎麼可能還預定其他小豬仔？
擺明了，不想賣給她。
看她不順眼是吧？雲老太冷笑，那她更要杵在這兒，讓她心裡不痛快。
雲小九對大人事情不大感興趣，自個兒扒著雲老太腿玩了會兒，甚是無聊，很快被院子東南角一大鐵盆吸引注意力。
鐵盆裡麵裝滿了水，看樣子洗過東西，有些臟，不過飄在水麵一小層泡沫很乾淨，雪白雪白。
雲小九喜歡白色東西，水更是對小孩子有種莫名吸引力。
她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因為年紀太小，即便會走了，雲老太也很少讓她下地，就怕她骨骼還沒長全，走得太多話，影響以後發育，以致她現在走路還不太順。
艱難地蹲到地上，盯著水盆發呆。
想玩，又怕臟。
最後撿起地上一根小樹枝，歡快地在盆裡劃來劃去。
葉薇喂完豬出來看到雲小九一個人在角落裡玩，走了上去，她早就想試探雲小九，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機會。
蹲到雲小九邊上，斟酌了用詞：“小九妹妹這麼小就會走路，真太厲害了吧？”
雲小九聽出葉薇試探，輕輕地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小九妹妹，那天童宇哥哥還記得嗎？”上輩子狐狸精愛慘了童宇，如果她真跟她一樣是重生，其他事兒或許不在意，但童宇一定是例外，隻要她多說點關於童宇事情，狐狸精肯定會露出馬腳，“表姐已經跟童宇哥哥成為好朋友了，他還邀請表姐去他家裡做客呢，小九妹妹想去嗎？”
她故意加重“好朋友”三個字語氣，就是想要雲小九嫉妒她。
雲小九聽罷，半天，才做出反應，抬起小臉，滿滿天真和無邪，軟軟地問葉薇：“奶糖哥哥嗎？”
葉薇瞧著雲小九那一臉蠢萌樣兒，甚至眼睛也是黑白分明清澈透亮，哪兒都是穿尿布小屁孩該有樣子。
毫無破綻。
但她卻不說童宇名字，而是用奶糖哥哥代替，看似純真，難道不也是在跟她炫耀嗎？
葉薇一時摸不準了。
雲小九從兜裡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小心翼翼地剝了糖紙遞到葉薇嘴邊，“表姐，吃嗎？”
葉薇心裡無比抗拒，誰要狐狸精施舍，但身體卻老實，主要是奶糖香甜味直竄鼻子，太誘人了。
然而就在她張開嘴同時，雲小九突然把手收了回去，將奶糖塞進了自己嘴裡。
不到一歲小孩子，嘴特小，根本包不住奶糖，一大半都在外麵，晶瑩剔透口水順著奶糖滴落下來。
就連口水都帶著香味。
葉薇不自覺地抿了抿唇，吞咽著嘴裡唾沫，兩隻手握緊了拳頭，撓心撓肺，她竟然被狐狸精戲耍了。
“給表姐吃，奶糖哥哥生氣氣，不給表姐吃，表姐生氣氣，”雲小九捧著小臉，躊躇萬分，說話又不太清楚，“小九太南了，哎～”
其實童宇給她大白兔奶糖，她早就給雲林吃了，剛吃那顆糖是雲老太上午才給她。
雲小九就想氣死葉薇。
“小九妹妹還是自己玩吧，表姐很忙，沒空跟你浪費時間。”葉薇氣衝衝地站起身。
雲小九沒接茬，從善如流地撿起腳邊樹枝，繼續劃著盆裡臟水。
葉薇走出兩步，憤憤轉身，瞪著雲小九：“小九，表姐真走了哦。”
雲小九還是不理她。
葉薇怒火燒過，心裡隻剩一個想法：去死去死去死！
就在葉薇伸手推向雲小九後背時候，雲小九微抿唇角輕輕勾起，牽出一抹比奶糖還要甜美弧線。
她靈活地一偏，避過了這一劫。
而葉薇就沒那麼幸運了，偷雞不成蝕把米。
“嘩啦——”
葉薇整個人撲進大水盆裡，頓時砸出無數水花，雲小九躲得遠遠，身上乾乾淨淨，一點沒濕。
在院子裡說話吵嘴大人們刷地看過來，雲老太衝在最前麵，一把抱過雲小九，急切地上下打量一番，“小乖寶沒事兒吧？有沒有傷到哪兒呀？頭疼不疼？腳痛不痛？”
老太太著急得幾乎失去了理智，雲小九環住雲老太脖子，小奶音安慰道：“奶不怕，小九好好。”
葉薇掙紮了兩下，從水盆裡抬起頭，麻花辮已經散開，濕透，亂七八糟地糊在臉上，開春轉暖，但還是冷，尤其小風一吹，將她凍得小臉煞白，抱著手臂瑟瑟發抖。
撥開糊在眼皮上幾縷頭發，看到抱著雲小九心肝寶貝甜蜜餞哄了一圈雲老太，她多少有些羨慕。
“哎呦，你個死丫頭要死呀！”王淑華姍姍來遲，看到摔成落湯雞葉薇，不心疼就算，一把將人拽起來，兩巴掌扇了過去。
葉薇還沒站穩又跌坐在地上。
“死丫頭，本事大了是吧？不幫家裡乾活，就知道天天惹事，給老娘心裡添堵！”王淑華指著葉薇鼻子叱罵道，“豬草割回來沒有？小豬仔都喂了嗎？老娘忙得要死，你還擱這兒玩水！還當自己一兩歲小孩子！”
葉薇埋著頭，烏黑黑臟水從她發梢滴落，一顆一顆地砸到手背上，疼。
那不是水，是刀。
雲小九一點事兒沒有，雲老太都心疼了半天，她摔成這樣，迎來卻隻有一頓打罵。
這世上，除了她自己，不會有人心疼她一分一毫。
“還裝死？快起來燒火煮飯去！”王淑華越看葉薇越生氣，揚手又是一巴掌甩過去。
不過這次沒得手，雲老太擋在了葉薇前麵，單手抱著雲小九，另一隻手扣住王淑華手腕。
“到底不是自己親生，一點都不心疼是吧？就不怕孩子她媽地下有知，一道雷劈死你！”
“雲嬸子，彆含血噴人行嗎？我什麼時候不心疼小薇了？”人要臉樹要皮，王淑華沒臉沒皮，“還不是瞧她浪費了一盆水，我說她兩句都不成嗎？”
“洗過東西廢水，你還想留著喝？”雲老太將葉薇從地上拉起來，“孩子身上都濕透了，不讓人進屋換衣服，還讓她去燒火煮飯，你良心真是大大壞啊。”
葉薇腦子嗡嗡地響，目不轉睛地盯著雲老太牽她手，是那麼溫暖，暗沉眸底慢慢地亮了起來，就像被黑暗籠罩大地，突然有了太陽照耀。
雲小九有所察覺，拉雲老太衣服，“奶，回家。”
“好，我們回家。”雲老太走之前不忘對葉薇說，“天冷，快回屋換衣服。”
出了葉家，雲小九滿懷心思，葉薇遇到王淑華那樣後媽，確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句話放她身上也一點沒錯。
“雲奶奶！雲奶奶！”換好衣服葉薇追上來，又是乖巧可人模樣，跑到雲老太跟前，“剛才謝謝雲奶奶。”
“不用謝，其實我也不全為了你。”就算葉薇處境可憐，雲老太也沒忘自己之前對孫子們叮囑：這孩子心機太重。
“雲奶奶？”葉薇些許失落。
“王淑華打你太狠了，我就怕她嚇到小乖寶，”雲老太寵溺地摸摸雲小九小臉，“我們小乖寶年紀小，不經嚇，要是給嚇出個毛病來，我能找王淑華拚命。”
葉薇垂下眉眼，小小聲：“雲奶奶果然是世界上最好奶奶了。”
——
陽春三月，春耕忙。
雲老太單獨把雲國霞夫婦分出去後，家裡剩下所有田地都落到了四房肩上，二房隻有周末回來幫忙，吳梅這兩天都背著雲小八紮在地裡，又是農活又是照顧孩子，忙得四腳朝天。
雲國富心疼媳婦，半下午就讓她回家休息，吳梅硬是拖到太陽快落山，才背著小兒子往家裡走。
經過秦家門口時候，正巧遇到從葉家回來劉娟，吳梅笑嗬嗬地打了聲招呼，沒想多聊。
劉娟卻一把將人拉住，“四嫂子著急什麼呢？”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煮飯。”吳梅對劉娟沒什麼好感，但也不會表現出來，她對誰都和和氣氣。
“煮什麼飯？雲嬸子不是在家嗎？”劉娟望了眼趴在吳梅背上睡覺雲小八，陰陽怪氣，“這麼可愛大胖孫子，雲嬸子都不喜歡，天天圍著雲小九轉，今兒個抱去葉家，你是沒看到，雲嬸子多緊張雲小九。”
“我媽就喜歡孫女，整個花溪村都知道。”吳梅仍是笑。
劉娟這點挑破離間伎倆，用在雲國霞身上很管用，但對於吳梅……她隻當她是跳梁小醜。
“我也知道雲嬸子偏心，沒想到還能這麼偏心，”劉娟誇張地連連搖頭，似乎很同情吳梅處境，“都是雲家孩子，雲嬸子每天都把雲小九帶身邊，生怕她這兒碰到那兒磕到，再看看我們可憐小八，四嫂子還得把人背去地裡乾活，吃得也沒有雲小九好，難怪雲小九都能滿地跑了，小八還隻會爬。”
“小八黏人，是我自己要背去地裡，”吳梅完全不上當，還幫忙解釋道，“再說女娃娃本來就比男娃娃發育早。”
“就算發育早，也不至於幾個月就會走路了吧？我看就是雲嬸子把人養得太好了。”
“隻能說明我們小九聰明，都是雲家孩子，沒什麼好比，”吳梅抿唇，多出一份意味深長，“娟子，你說是吧？”
看破不說破，對方能聽懂自己話裡有話就行，畢竟誰都要臉。
劉娟略顯尷尬，嗬嗬地乾笑兩聲，“四嫂子說得對，都是你們家事，我一個外人不該多說。”
“知道就好。”外人都看得明白事情，她能不知道嗎？偏要往彆人傷口上撒鹽，吳梅沒當場翻臉就不錯了。
回到家，雲小九跌跌撞撞地奔向吳梅，一把抱住她小腿，仰起軟乎乎小臉，“嬸，弟弟，弟弟……”
家裡那麼多哥哥，雲小九想要個弟弟。
進門前，吳梅心裡還憋得慌，這會兒看到掛在自己腿上小糯米團子，莫名其妙就不氣了，蹲下身子，摸摸雲小九小腦袋，“小八哥哥睡著了，等他醒了再陪小九玩好不好？”
雲小九抓住吳梅手，小臉認真地糾正道：“不是哥哥，是弟弟。”
吳梅拿她沒辦法，妥協：“小九想喊什麼都可以，反正小八哥哥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