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尚毫無形象地箕坐在地, 一手執酒壺,一手抓著半隻蹄髈,吃得好不快活。腳邊是一堆碎骨頭, 蔚然可觀。
魏闕翻著篝火上的鹿腿, 對眼前蝗蟲過境一般的景象眼皮都不多抬一下。
吐出最後一口骨頭,大和尚心滿意足地灌了一大口酒, 一唱三歎, “清廬竹葉青, 七方樓烤鴨, 百味閣蹄髈,姚記粽子糖,”又指了指魏闕,“你烤的鹿肉。這兩年和尚做夢都想著。”
魏闕抬眼看他,“既然這麼想, 何不留下不走了?”
大和尚嘿嘿一笑,頗為自得, “臭小子, 舍不得你師叔我啦。”
“是啊, ”魏闕語氣涼涼淡淡,“那你要留下嗎?”
大和尚微微一笑, 望著層層疊疊的樹葉慢慢道, “東海有一種鳥, 一生絕大數的時間都在空中飛。因為它沒有腳, 一旦停下就行動困難, 起飛遲緩,稍不留神就命喪黃泉。”
此刻他的神情和煦如春風,目光悠遠而又深長,彷佛穿過距離透過時光看到了不知名的景象。
魏闕靜靜看著他。
大和尚被他看的不自在,神色一整又是放誕不羈的酒肉和尚,嘟囔,“彆烤糊了我的肉。”
魏闕輕嗤一聲,低頭刷油。
這一聲落在大和尚耳裡就是□□裸的嘲笑,立時惱羞成怒,操起酒瓶,又覺沉手,遂換了一個空瓶砸過去。
魏闕隨手接住,見他還要再扔,道:“要比劃等我烤好肉!”
大和尚一想也是,肉糊了豈不可惜,遂扔掉瓶酒,決定口誅筆伐,“你小子翅膀硬了,都敢嘲笑你師叔,簡直是大逆不道。”
魏闕認真刷著油,一理不理。
大和尚痛心疾首,唱作俱佳,“就不該把你交給師兄,當年多嘴甜乖巧一胖娃娃,結果被他教成這麼個老頭樣。”
“你確定跟著你,我能活到現在?”魏闕抬頭要笑不笑看著他。
大和尚眼神開始飄,四歲的魏闕差點被一顆鳥蛋噎死,那顆鳥蛋就是他喂的。如此這般的往事,不勝枚舉。
大和尚果斷轉移話題,“有人來了。”
“十一人。”魏闕笑笑。
大和尚不得不感慨,這世上有些人天生就是練武奇才,他二十歲時可沒這功力。
片刻後,宋嘉禾一行出現在視野之中,大和尚敏銳捕捉到魏闕目光動了動,似驚訝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大和尚饒有興致地摩了摩下巴,彆說這小丫頭生的可真齊整,看著就賞心悅目。
坐在篝火堆前的宋嘉禾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她怎麼會坐在這兒了?宋嘉禾百思不得其解,她本來是要走的,可這和尚幾句話後,自己就莫名其妙的過來了。
宋嘉禾神奇的看著眼前的大和尚。他看起來五六十歲,生得白白胖胖,一看就是不缺油水的人。
“香不香?”
“香!”脫口而出的宋嘉禾不知怎麼的臉一紅,大概是覺得自己太不矜持了,她掩飾性地搖了搖扇子。
“香就多吃點,”大和尚一指熟練翻著肉的魏闕,“這小子也就這點能拿得出手了。”
堂堂戰功彪炳的大將軍,竟然隻有烤肉這一優點。宋嘉禾莫名想笑,很是辛苦的忍住了,不由得去看魏闕。
魏闕專心拿著刷子往肉上刷油,隻當耳旁風拂過。
宋嘉禾單手托腮,覺得他們倆關係肯定很好,隻有極為近親的人,才能這樣肆無忌憚的嘲笑。
“敢問大師如何稱呼?”宋嘉禾懊惱的想拍腦袋,竟然才想起來。
大和尚目光在她手腕上的小葉紫檀佛珠上繞了繞,樂嗬嗬的打了個稽首:“貧僧法號無塵。”
宋嘉禾還了一禮,“無塵大師好!”
“酒肉和尚而已,當不得一句大師!”無塵拿起手邊的酒瓶就灌了一大口。
宋嘉禾微笑:“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無塵擊掌大笑,聲音渾厚,驚得林中休憩的鳥雀紛飛而起,嘩啦啦一陣響。
宋嘉禾嚇了一大跳,覺得耳朵有些難受。
“師叔!”魏闕淡淡地看著無塵。
笑聲驟停,無塵若無其事的抓了兩顆粽子糖扔進嘴裡,“這粽子糖,還是姚記的最正宗。女施主要不要嘗嘗?”
宋嘉禾有點懵,這變臉也太快了吧。
無塵托著油紙包遞到宋嘉禾麵前。
宋嘉禾不由自主的拿了一顆塞進嘴裡,口中香甜的味道讓她醒過來神來,“謝謝大師。”
“女施主客氣了。”無塵又把幾個油紙包往她麵前推了推,“女施主請隨意。”
宋嘉禾便對他笑了笑,看一眼那幾包糖,又去看一眼魏闕,感情是替他師叔買的。
“我家人還在等著我,大師和三表哥慢用,我先走一步。”宋嘉禾站起來道,她待著怪怪的。
無塵熱情留客,“什麼事能比吃還重要,難道你不是聞著香味找過來?”
宋嘉禾臉又不爭氣的紅了,說得她很饞似的。
一直沒說話的魏闕抬頭,“馬上就好。”
這是留客?宋嘉禾詫異的看著他,就見他往上麵撒了什麼東西,頓時香味更加令人垂涎欲滴,“這是什麼?”
“依米花籽,番蓮果,白鷺花……”他說了一串名字,聽得宋嘉禾眼冒金星,就五六樣她似曾耳熟,旁的聽都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