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一場鬨劇一樣的委托是以孩子家長一疊聲的感謝告終的。那位夫人看上去簡直要為她家小孩學會數學痛哭流涕了。
明明感覺久作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來著,難道是因為聰明人也有不擅長的領域嗎?神上暗地裡琢磨,轉念一想,果然還是因為國木田先生教的好吧。
“國木田前輩,好厲害。”
“嗯?”國木田放下手中的教學大綱,不明所以地應聲,有些可惜地揉了揉太陽穴,“我本來還想從頭到尾給那孩子補習一下呢。那孩子也很好學,很聰明,知識點領會的很快,但不知道為什麼孩子的家長……”
他指尖敲了幾下桌麵,“一個勁兒地說自己孩子已經開竅了,不需要輔導了。我跟她說之後的輔導並不需要追加委托費,她也是不肯,彆是那孩子的家裡有什麼矛盾吧……”
“唔,也許那孩子真的開竅了呢?那位夫人可能是真的不想繼續麻煩您了。”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而且數學哪是一朝一夕可以開竅的東西。”國木田翻看著手裡的文件,轉移話題道,“話說,你最近寫得怎麼樣了?”
“隻寫了個開頭……”
國木田歎了口氣,繼續操著班主任的心,“要好好寫啊,堅持寫下去總會有收獲的吧?何況你有那樣的天賦……對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神上朔,“這是你編輯寄到偵探社裡的,說是他整理的書評,要好好給你看看。”男人故作嚴肅地咳了一聲,“看看你有多麼優秀。”尾音的顫動暴露了他揶揄的情緒。
眼前毛茸茸的腦袋抖了抖,唇瓣張了張,堆砌在嘴邊的話語卻在前輩溫和鼓勵的眼神下潰不成軍,落荒而逃似的“嗚”了一聲以示回應,就匆匆忙忙跑掉了,隻留下微微晃著的柔軟發梢。
國木田欣慰地看著少年的纖細背影,老懷甚慰,這孩子軟乎乎的性子終於被他扳回來了一點,現在被欺負了起碼知道跑了,而不是傻愣愣地原地挨打了嘛!
……
另一邊的神上朔並不清楚國木田老父親的複雜心情,他一點一點翻動著編輯謄抄書評的紙張,小心翼翼地把視線集中到文字上。
會有人喜歡我的嗎?真的會有人願意看嗎?鬆平先生……真的不是在安慰我嗎?
或許是被字符淺淡的墨香安撫了,神上朔勉強凝神,鼓起勇氣向信紙看過去。
“淤泥之中不複存在的純白——一個墮入深淵的絕望靈魂。”
“看完之後我吸了一整支煙,那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和窒息感圍繞著我。也許有那麼幾個時刻,我和筒井慶人奇異地重合了。”
“每一個人的崩潰都不是悄無聲息的。”
“筒井慶人的墮落究竟是他的錯,還是那個社會的錯?”
這是一些短評,其中不乏名家手筆,大部分都在討論筒井慶人這隻可憐綿羊的墮落,也有一小部分是在誇獎他的文筆和構思。
“完全沒猜到結局,老師的思路也太精巧了!”
“是那種精細到會讓人產生生理反應的文筆呢,這真的隻是老師的第一篇嗎?如果是這樣,老師真的是實實在在有令人讚歎的才能啊!”
神上朔一頁一頁看過去,把讀者的每一個字慢慢嚼透,玫瑰色從他的耳朵尖燒到眼尾,豔豔地勾勒眉骨。
他哪裡有那麼好……讀者們都好熱情啊。
神上朔仔仔細細把每一張信紙展平,整整齊齊疊好,連同那個牛皮紙信封,一並放進他屋內僅有的保險箱裡,活似一隻往自己貓窩扒拉小魚乾的幼貓。
懷著波動劇烈的期待回到座位上,神上朔滴溜溜地轉著鋼筆,慢慢寫下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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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萊是查爾斯的知心好友,這是個有著一頭可以與黃金媲美的發絲的高瘦青年,眼窩深陷,棱角分明,每當他笑起來,查爾斯就如同看到了冬日陽光下的第一捧雪。
雪萊深知自己的好友近來一直為無法加入處理國家事宜而隻能賦閒在家而苦惱,“我親愛的查爾斯,興辦橋梁的活計還沒有著落嗎?”
“還是沒有。”查爾斯抓了抓自己的黑發,幾乎稱得上焦躁地應道,“鄧肯皇兄是這方麵的專家,近幾年的建築事務全都是他全權處理的,我根本插不進手去。”青年的神情無奈又迷茫,他喃喃與友人絮語,“雪萊,我總有一種感覺。我與整個皇室不入,哪裡都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仿佛……是個多餘的人。”
“怎麼會,我的查爾斯。你是如此的耀眼惹人憐愛,你隻是沒有機會一展抱負罷了。”
“機會,這可恨的機會——”青年完全沒有被安撫到,他把頭埋在臂彎裡,悶聲道,“我等不到機會的。我有這種預感,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整個帝國都不會有屬於我的位置,雪萊。”他的聲音輕的不可思議,仿佛是在畏懼著驚擾了什麼。
“整個皇室簡直就是一台操控國家的精密機器,每一個零件都是那樣的嚴絲合縫,牢不可分地凝聚在一起。除了我,”他哀鳴著,“我就是那個廢棄掉的零件!”
“彆這樣,查爾斯。”友人柔聲撫慰,伸出手來揉了揉這隻喪氣的黑毛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