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2 / 2)

他不得不挫敗地認識到,他這個現代社會打造的知識分子,在這個年代等於半個文盲。

陸遜知道他存心略過此事不提,肯定已經觀察出了什麼,本來想再試探兩句,卻見李隱舟歪著脖子,用力擰著眼角,滿臉迷惑地盯著手中嶄新的竹簡,就像個才學會走路的幼獸,對新得的玩具迷茫又好奇,躍躍欲動地伸著嘗試的爪子,但又似乎不知如何下手。

他不禁聯想到那天風雨如晦的山神廟,那個瑟縮成一團,可憐得令人心疼的小貓崽。

他罕見地露出一絲會心的笑,笑意如廬江清澈的水光中一抹絢爛的泡影,在旁人還未察覺的片刻已經消散不見,他習慣性地收斂情緒,將聲音壓低在對方耳畔,飛快道:“拿倒了。”

李隱舟:“啊?”

陸遜垂在身側的手勾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身後的年輕仆人會意地退出門外。

“你上下拿倒了。”他儘量維持著平和的語氣,“這是《神農本草經》,我以為是醫家必讀的書目,就擅自做主選了這一本。”

“多謝少主指教。”李隱舟略顯尷尬地假咳一聲,虧他之前還想用這本書炫耀才學,還好張機沒給他丟人的機會。

陸遜俯下身,幫他倒轉竹簡,柔韌潔白的手指已略微顯出修長的骨節,他以指尖點著竹簡,一字一字教李隱舟筆畫的順序:“這是小篆書,現在已不如先秦用的那麼勤快了,你看的懂就足夠了,若要學,隸書更工整,也更常用。”

李隱舟汗顏得耳尖發紅,當了十幾年的學霸,還是頭一回這麼幼兒學步似的被人指導,對方克製平穩的語氣更讓他有些被維護著自尊心的微妙的羞恥感。

他低聲道:“知道了。”

但總當個睜眼瞎也不是那麼回事,不是人人都像陸遜一樣體貼謙和,張機看似灑脫,但對學生並不溫柔,熬藥似的熬著他,就是想讓他收斂心性,知道自己的輕重,

才能沉得下心思好好讀書。

尷尬的情緒消散開,理性占了上風,他緩緩嗬出一口氣將心情平複,儘量鎮定道:“請問少主,要學寫字,最好看什麼書?”

陸遜瞧著他微紅的耳朵,並不揭穿他的難堪,一個人在難堪中是進是退,足以證明他的心性如何。

他放下手中的《神農本草經》,笑容雖在,但神色並不玩笑:“數十年前,許慎先生曾編著一本《說文解字》,雖然完本已不存世,但其中的殘篇也足夠你入門,寫字要緊的是積水成海,我再幫你找幾本簡略淺白的書,你很聰明,多加積累,就很容易貫通。”

李隱舟不過是想問個書名,陸遜卻仔仔細細地和他分解了這麼多,若說隻是通達人情,點到即止就可,沒有必要這麼上心。

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過冰涼的竹骨,感受著厚重的材質沉澱的悠長曆史,認真道:“多謝少主提點,我一定用心學,不過……”

他將脫口欲出的問題咽回喉嚨,這時候問為什麼並不討巧。

但陸遜顯然讀懂了他未出口的話,反而和緩地笑了笑,這笑容不像他平時用以遮蓋心思的人情練達,卻有些了然於胸的會意:“就像你說我不用謝你,你也不用謝我。”

李隱舟指節的動作一滯,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誠然,沒有陸遜,他也會想方設法地自己謀一條出路。不過有了這支恰到及時的好風,他能借力而上,少碰很多壁。

收服人心不是一朝一夕、一言一語的事情,但不得不承認,就算知道這是人情世故的手段,能在困境中遇到扶持一把的人,也會難免心生好感。

陸遜並沒有等他回答,自然地轉換了話題:“天色將暮,我也不便繼續叨擾,太守府規矩很嚴,送出去的禮都要人簽,張先生或許不想被打擾,不如你替他簽吧,我教你怎麼寫?”

太守府有沒有這個規矩李隱舟不知道,但再傻的人也聽得出來這是給他的一個台階,讀書寫字當然首先學自己的名字,陸遜的說辭提前避免了他問出口的尷尬。

李隱舟已經習慣了揣測他人,考慮他人,卻難得被彆人這樣細致地體貼著。

如春風化雨,似細柳拂風。

他難得短暫地卸下心中長年累月的戒備,索性當一回天真的孩子,微微抬頭仰望著陸遜溫潤的麵容,很誠摯地道了回謝:“有勞少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