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2 / 2)

他繞過了這道坎,突然有了山窮水複、柳暗花明之感,捏著張機慷慨相與的八兩金子,心裡已經有了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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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江城東,長柳依依。

纖長的枝條拂動著竹篾編織的門簾,透過薄薄的篾片,以模糊搖晃的影子勾引著裡麵苦讀的學子。

這裡是廬江最大的官學,素有小四姓小侯學之稱。若是不知情的北方人來了,總得奚落一句,洛陽城的四姓小侯學,已經帶了個小字,再綴一個小字,未免太過寒磣。

而本地人自有本地的說辭,四姓小侯學原本是昔年為了樊氏、郭氏、陰氏、馬氏這四家四姓外戚子弟所設的官學,因這四家煊赫,卻不屬於列侯,因此時稱為“小侯”。

而江東的地界上,也有四大家曆史深遠、同氣連枝的世家貴族,雖不能與四姓小侯的勢力相比,但這四家一榮俱榮,戮力同心,實力也絕不可小覷。

所以這個小字,不過是書香門第的自謙,在江東的地界上,可不敢隨便開罪這四家的子弟。

自然,小四姓小侯學也不隻是這四家的學子專享的特權,其他大族,如周家,或新起的勢力,如孫家,都可以來此求學。

孫尚香扮了小子的樣子,也常廝混在裡麵,有個霸道的長兄,還有個冷肅的二哥,誰也不敢尋她的事。何況四大家之二的陸、顧兩家少主都和她交好,就連教書的夫子也懶得勸誡,索性睜一隻閉一隻眼罷了。

她近來大病初愈,丟了一身頹喪的病氣,又活蹦亂跳起來,日日嘟囔著所見的奇聞異事,成天想著破解世上的詭秘。

“你們聽說了嗎,南山後麵,在鬨鬼呢。”她眉目靈巧,顧盼間自有一種俏皮的生動,描述起來就繪聲繪色,“有村民見著了,說,半夜裡遠遠看見紅紅的鬼火,忽閃忽閃的,可怕極了。”

顧邵不以為意,自從上一回誤食過蘑菇以後,他就再也不相信什麼怪力亂神的事情了,不

由搖頭,偏巧前幾天看過相關的古籍,剛好趁機賣弄出來:

“村民無知,所謂鬼火,其實是磷火,磷乃是士兵戰馬的鮮血積年累月所化,就算所鬼魂,也是英魂所寄,又有什麼可怕的?”

孫尚香稚嫩的眉頭緊了緊,總覺得這套說辭更不可靠,但論起讀書之廣,整個官學也找不出一個同齡人能與顧邵相比較,要想治理他嘛……

她眼珠一轉,俯身向前,用小指戳了戳前麵的腦袋:“阿言,你聽見了嗎,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陸遜並不回頭,眼神一動不動地凝在書簡上:“顧邵說的磷火,確有其事,但磷火常為陰火,色蔚,不如明火熾熱。依你的話,應該不是磷火。”

顧邵自認處處不如陸遜,唯獨讀書之多無人能及,聽了這話下意識地反駁:“我說的都是古籍記載,你說的,我怎麼從沒見過哪裡有寫?”

陸遜素來不怎麼和他爭長短,但孫尚香絕不放棄一個揶揄的機會:“顧少主,你讀書多,難道不知道百聞不如一見的話?阿言以前從華亭而來到廬江,一路看的定然比你多多了!你說是不是,阿言?”

這話一出,顧邵本來滿是憤懣的眼神也忽地沉寂下來,擠著眉毛對孫尚香輕輕搖了搖頭。

華亭是陸遜的舊籍,也是其親生父親陸駿亡故的地方,旁人不清楚,顧邵卻記得分明。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陸遜,從祖父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自己麵前,將兩個才記事的孩子的手搭在一起,緊緊扣住。

“你記住,以後他就是陸家的少主,你的兄長,我們兩族唇齒相依,你和他便是一命相承。”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陸遜哭。

也是最後一次。

從此華亭這個詞就成了陸家顧家的禁詞,大人們對此諱莫如深,小小的顧邵也學會對這個詞敬而遠之。

等到稍微懂事一點,才知道這個新來的少主身世淒涼,雖然偶爾也揶揄他不是外祖父的親孫,但從不敢正麵提起他的舊事情。

這是整個廬江城人人皆知的秘密,也唯有外來的孫家不解其中的苦衷。

孫尚香不清楚這其中的由頭,但見素來沒心沒肺的顧邵都小心翼翼的,也不敢在這事多做糾纏,隻撇撇嘴:“你們

說的都不算,聽說周瑜交遊回來了,我去請教周瑜,他說的準對。”

冷在一旁許久的孫權這才嚴肅臉色插一句:“沒有規矩。”

孫尚香可不吃他這套:“顧邵當著你麵喊過阿兄的名諱,也沒見你生氣,我喊公瑾的名諱,你急什麼?”

孫權難得被噎回去一遭。

孫策積年累月隨父出征,鮮少有在家歇腳的時候,即便在,也不過匆匆一瞥的功夫,反而是周瑜長居廬江,對孫家老小多有照拂。

於是那個年幼時帶著自己騎馬的高大身影漸漸褪去了顏色,兄長這個詞,在廬江平靜安寧的生活中,逐漸變成了另一個人的專有稱呼。

當然見不得旁人輕慢他。

哪怕這個旁人是他素日私心裡寵著慣著的小妹。

顧邵前幾日才對孫權挖苦諷刺,但事後又頓悔不已,剛好想找個機會和孫權和好,見他麵色晦暗不明,踟躕片刻,還是幫他說起了話:“你這話也不對,他是你兄長,當然該管教你了,我不是他親弟,說了什麼自然也不歸他理論。”

話雖是朝著孫尚香說的,一雙眼睛卻提溜在孫權身上。

“你這話也太……”

強詞奪理四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陸遜一聲輕輕的咳嗽打斷。

孫尚香何其機靈,圓滾滾的眼眸一轉,瞧顧邵一本正經的臉色和小心翼翼的眼睛,就知道一準是得罪過孫權,這才試探地邁出和好的腳步呢。

她雖然被嬌寵著長大,但並非自私自利的孩子,知道了兩人有過齟齬,也就不顧及自己那點小脾氣,反而大大方方地給自己那心口不一的二哥一個台階下。

她頓挫片刻,接回方才的話“……也太有道理了,兄長,這回是小妹不對,我們下了學便去找公瑾,向他賠禮道歉,好不好呀?”

她素日是個一炒就炸的暴栗,難得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氣,孫權私心裡本就寵慣著她,再冷的一塊冰也被化解開表麵的霜了。

他皺著眉,眼神無意地探向顧邵,麵上依然冷淡如常:“這是當然,公瑾博覽群書,又見多識廣,既然顧邵和阿言有爭執,索性不如一塊去向他請教。”

顧邵等的就是這句話,見他提起自己和陸遜,與平時並沒有分彆,這才放下心口

的不安,側過臉去,以口型對孫尚香無聲地道一句:“多謝。”

陸遜難得地從書簡中移開眼神,遙遙地望向窗外高而遠的蒼穹。

四月的暖陽送走了清明時節的淒風冷雨,蔚藍的天空被連綿多日的水霧擦洗得一乾二淨,棉花似的雲朵拭去最後一點水漬,廬江城又恢複了往日的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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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周府。

迎客的是周家主母,並不因為來客的年紀而稍有怠慢。她半老的容顏依稀可以分辨出昔日的國色,鬆弛的皮膚雖然留不住逝去的青春,但眉眼之間,風韻猶存。

她親昵地摸了摸孫尚香的臉頰,不事家務的手指柔軟如少女:“就為了這點小事,還專程來找公瑾賠禮,你們這些孩子,越來越知禮了,看來公瑾沒有白疼你們。”

孫權對周夫人一貫尊敬:“兄長時時照拂,權不忘於心。可為何隻見夫人,兄長不在家裡嗎?”

周母柔和的神色中透出一絲無奈。

“聽說南山有鬼怪,他也去見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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