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1 / 2)

五月的夏風被初陽熨燙得溫暖順滑,輕輕撩動人的發絲。

斑駁的樹影落於對方清澈的眼眸中,偶然一瞬的搖曳,錯落的陽光不經意照出小少年藏於眼底的好奇與探究。

陸遜很難得露出這樣的孩子氣。

儘管他的確還是個孩子。

李隱舟對他的身世了解並不算多。作為江東最後一叢耀眼的火光,他過於隱忍的前半生在群星璀璨的那二十年中顯得尤為黯淡,以至於罕為人知。

本地市井街頭偶爾流出的一句閒談中,也不過提到他父母雙亡,早早就被陸康接來廬江。因陸康兒女不濟,寥落的血脈中,長子與他不睦,膝下幼子陸績又年方兩歲,所以才便宜了陸遜這個旁係的從孫。

言語之間,頗為羨慕。

畢竟太守公如今位比九卿,鎮守江東重地廬江郡,仁義聲名遠播天下,連聯軍統領袁紹都想爭取他的支持,三番五次地以禮相請,不敢妄動乾戈。

能繼承他的家業,當然是旁人做夢都不敢妄想的事情。

所以哪怕被剝去了一層孩子天真稚嫩的血肉,戴上謙遜溫良的麵具,也是理所應當付出的代價。

人人皆愛玉的溫潤,卻不知道從頑石到美玉,要經曆了多少次剝筋去骨的雕琢,才能磨平一身的棱角。

在對視的瞬間,李隱舟似乎從對方看似平靜的瞳孔中,隱約察覺到一絲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

也隻是刹那的功夫,那雙陽光閃落的眼眸微垂,將一切的生動鮮活的孩氣遮斷於淡淡的陰影中。

李隱舟略覺有些生硬,仿佛被這張刻畫完美的麵具用掩藏的角輕輕刺了一下。同樣的溫和笑意,總覺得和之前教他寫字的時候不大一樣。

但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同。

他眨眨眼,在對往後撤了一步,儘量維持麵部表情的自然:“少主怎麼來了,可是太守公有什麼吩咐?”

陸遜平和的目光落在他帶了一絲木炭熏痕的嘴角上,眼神微動,但並沒有質問他,隻是轉過臉去,淡然地望著和張機爭辯的顧邵:“外祖父無恙,是你之前那本《說文解字》不全,我幫你從周兄長家中借了其他殘頁。”

李隱舟

自己都快忘了這遭,一心撲在活性炭的身上。其實中間陸遜也來送過一回書,但是他在河邊守著半死不活的大個子,回來的時候張機已經代為收下了。

他循著對方的目光望過去,顧邵漲紅了一張臉和張機爭辯,而張機逗弄小孩的餘暇中,略帶疑惑的眼神也落在他的身上。

這就十分尷尬了。

張機總歸是他的師傅,就算懷疑頂多也是出於師長的關心,但要是讓太守府這位敏慧的少主知道他從河邊撈了個人,肯定不會袖手旁觀。

腦海中念頭回轉,信口就編了個謊話出來,略微放大了聲音:“有勞少主了。近日小妹偶染風寒,所以我常去探望,還沒機會好好謝過少主。”

張機也聽著了這話,心知肚明是求他串供的意思,不由好笑,半大的孩子,心眼倒真不小。

但也清楚此子不是常人,既然難得開了口,他這個又當先生又當爹的少不得幫他在外人麵前圓個謊。

張機輕咳一聲:“幼兒傷風發熱,用的什麼藥?”

李隱舟心有靈犀地回應:“用的蘇葉飲,用薑熬的,記得您教的,大病藥補,小病食療,因不是什麼重症沉珂,所以之前就沒請您老人家了。”

張機聽出這話外弦音,小崽子跟他解釋討饒呢。

他不由哼笑出聲:“看來學有所成,要出師了?”

李隱舟額頭沁出一滴汗,自己這師傅,這時候還在尋他開心。

也隻能賠個笑臉:“先生抬舉了,隻是不想打擾先生清淨。”

師徒兩人一唱一和地有來有回,聽得顧邵一愣一愣的。不由想起之前山神廟見到的小姑娘,也覺得許久不見了,倒挺牽掛,索性對李隱舟露出笑臉:“阿隱,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你妹妹,小半年的功夫了,不知道她長高了沒有。”

李隱舟如同踩空一步,驚出半身虛汗,這小祖宗也太會來事了。

看來孫策的教育還是太輕了。

正想再編個謊話騙騙年輕的顧少主,卻見陸遜踏著不急不緩的步子走到顧邵身邊,彎腰拾撿起散落一地的書簡。

他側落的額發恰到好處地遮住了神色,斯文的動作中,語氣波瀾不驚:“為了找這個典故,你多久沒去學堂了?”

他鮮少有拿捏兄

長架子的時候,然而一出口就能揪住顧邵的小尾巴。

顧邵訕訕地從他手裡接過那本《禮記》,壓低了聲音,緋紅的臉色格外卑微:“我和夫子告了假,你可千萬彆告訴外祖父。”

陸遜回眸看了李隱舟一眼,旋即收回視線,對顧邵淡淡道:“那就快回去吧,否則我也瞞不住了。”

顧邵這才放下一顆心,陸康雖然對子孫一律嚴加管教,但總歸親疏有彆,看在他親祖父顧雍的麵子上,對他也比陸遜縱容許多,因此慣得更像個鄰家的孩子。

隻要陸遜不吭聲,這事就這麼揭過篇了。

他絲毫沒有感受到其中的套路,萬分感激地朝陸遜行了一揖:“阿言,多謝你替我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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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兩個各懷心事的少主,李隱舟才長舒一口氣。

這遭回來就是從小金庫裡添補些用度出來,要救活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強壯青年,除了解毒的活性炭用夠了分量,彆的方劑也是常人的兩倍之算。

這種虎狼的用法,簡直就是在搏命,但殊死一搏,也好過慢性死亡。

不敢從張機的藥櫃裡順手牽羊,就隻能拿那日漸乾癟的小錢袋貼補,李隱舟痛心疾首地捏著好不容易從張機手裡摳來的啟動資金,在這個人命菲薄的時代,救活一個人可比買一條命昂貴多了。

張機知道他秉性非惡,並沒有多加乾預的意思,將陸遜送來的書簡拾掇好,隨口一問:“你妹妹的病還得養多久?入了秋,病人便會多起來了,我這裡可不養飯桶。”

李隱舟掐著手指算時間,從相遇那天起,也有二十日的功夫,是生是死,頂多不過這個月的事了。

他收撿好已經消耗過半的小金庫,小心地藏在老地方,從藥櫃抽屜的縫隙中,露出一雙成竹在胸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