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另一位客人登門拜訪。
“打擾了。”朱深看上去並無武將的悍勇,也無文臣的斯文,過於普通的長相泯然於眾,實在沒有半分孫氏舊部該有的匪氣。
五歲的暨豔端來墊子,口齒已經非常利落,替熬夜未起的兄長招呼客人:“公卿請坐,先生日落時分就會回來了。”
朱深揉了揉他的頭,笑起來很溫和:“我不是來找先生的,是想找一個叫李隱舟的人。”
說話間院門嘎啦一聲推響,他下意識地注目過去。映入眼眶的一段新竹似的柔韌指節,白嫩的皮肉下骨節有致地突起,張握間似有破土的力度。
合該是世家少主似的慣養,不染汙穢。
朱深不由驚奇,這人起了二字名,理應是個賤.奴,除了自家那位任性妄為的小娘,居然還有旁人也這麼蔑視世俗。
何況此人小小年紀已經深得主公青睞,足見是個奇才。
一開始壓根不知道這個時代起名規矩的李隱舟打著嗬欠闊步走出,修長的手指撩起睡得蓬鬆的頭發:“公卿何人啊?”
不等朱深再做自我介紹,暨豔已經流暢地把之前的對話複述一次,語氣頓挫像個小大人:“是即將上任的都尉許公,專程來找兄長的。”
李隱舟眯縫著眼皮,眼角泛著困倦的淚花:“有勞,盛太守已經把少主的信交托給我了。”
朱深退一步關上門,含笑看著李隱舟。
信中內容孫策看都沒看一眼,就讓他帶去廬江城。
少主孫權與陸氏、顧氏兩位少主交好,用膝蓋也想得到,寫信是為了提醒陸家孫氏即將來犯,而如此重要的軍情,主公卻絲毫不在意泄露於人。
主公明知李隱舟已經不在廬江,偏讓他輾轉兩郡,便是意在借少主之口給二位老太守下最後的通牒。
他揣摩其意,所以毫不戒備地把這封提示軍情的信大咧咧地交托給盛憲,可惜盛憲雖然態度軟化,下一任太守許貢卻不是好相與的人物,他掂量再三,還是暫且謝絕了許貢的宴請。
反而轉頭拜訪張機的藥鋪,為的是另一樁不能告訴旁人的事情。
“主公有一妻,孕數月,胎氣一貫平穩,最近卻偶而見紅,因此老
夫人十分擔憂,連主公也不曾告訴。”
他眼珠隨著李隱舟擺弄藥材的手指轉動:“江都郡的醫者仙人,孫家無不請過,然而都瞧不出個所以然。老夫人想起昔年小娘有恙,是張機先生與小先生合力診治,所以還想請您二位去往江都一趟。”
孫策的妻子?李隱舟好奇心被勾起來,眼睫仍然平靜地低垂:“孫小將軍的妻子,可是皖南喬姓人家的女兒?”
朱深有些摸不著頭腦:“夫人母家並非橋姓,皖南的確有個橋家,其一雙女兒姿容過人,芳名在外,可……也才十歲啊?”
這就十分尷尬了。
孫策再怎麼狂狷,也不可能強娶十歲的小姑娘。
三國殺誤我。
“聽說先生都是通神知命的高人,想必是已看出日後的佳緣了。”朱深圓滑地替他解開難堪,“日後橋家女兒長大了,某一定告知主公這段天定的姻緣。”
所以以後大喬嫁孫策,小喬嫁周瑜,都是因為他今天無意的預言?
李隱舟挫敗地磋磨牙齒,隨口聊幾句說不定就會篡改曆史,還是老老實實閉嘴吧。
朱深見他靜默不語,旋即了然地笑了笑:“老夫人知道二位先生懸壺濟世,不慕名利,否則當日也不會拒絕相邀。隻是少夫人是頭胎,主公也寄予厚望,若不是到了山窮水儘的時候,老夫人也委實不願打擾二位先生的清淨。”
說白了,張機師徒在廬江就已經明確謝絕過孫氏,若非實在看中這孫子,孫老夫人也不想拉下臉皮再求他們。
特意挑了張機不在的時候登門拜訪,就是想捏個軟柿子,彆看朱深這會畢恭畢敬地客氣著,自己要搖個頭,估計馬上錘子釘子就甩臉上了。
人精如朱深也打錯了算盤,張機這人就是塊煎過頭的豆腐,看著黑,聞著焦苦,咬一口還燙舌頭。
但心是軟的。
隻要告訴他有姑娘孕期出血,一人兩命危在旦夕,彆說她嫁的是孫策,就算是許貢的老婆,張機也不會袖手旁觀。
李隱舟忖度片刻,眉梢上挑,眼眸轉向他:“夫人可曾腹痛?”
朱深道:“不曾。除了時有見紅,竟什麼彆的症狀也沒有,某離開江都郡時已發了兩三日,所以才覺得奇怪。”
不痛才是
部分產科病最可怕的地方。
好在孫夫人這一胎金貴,孫氏上上下下都盯得死死的,若是換了個貧苦人家,估計隻有一屍兩命的時候才能反應過來。
李隱舟繼續追問:“夫人已懷孕幾月了?”
朱深回憶道:“到現在,總有八個月了吧。”
八個月,李隱舟手指無意識地掐算著,不知江都的巫醫推算月份準不準確,如果以現代醫學的算法,用末次月經算第一日,應該已經超過了三十二孕周。
正是最凶險的時候。
但是如果能保胎到三十六孕周,也許就可以絕處逢生。
朱深見他神色莫測,心中略有些忐忑:“老夫人過去或許曾有得罪,但您顧念主公與少主和您在廬江郡的情分,也一定要說服張先生救一救主公的孩子啊。”
李隱舟壓根沒聽清他在說什麼。
“阿豔。”他伸手喚來暨豔,給他塞了幾枚銅錢,“今天自己買點白餅吃,好好念書,等先生回來了,把朱公和我的話轉告給他。”
暨豔乾脆利落地點頭,也不像同齡的孩子癡纏大人,安靜獨立地自個兒去角落裡翻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