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1 / 2)

在盛太守的默許下,老人在家鄉的城外有了安眠之地。

李隱舟帶著小小的暨豔立於墓前。

暨氏也曾是吳郡的書香之家,幾代清苦,一生貧寒,百年的人家凋零至此,隻剩下一個三歲的孩子來送葬。

暮風如雨,輕易吹熄斜陽。

暨豔尚且不認識其他複雜的字,唯獨知道碑上的“暨”字是自己的姓氏,懵懵懂懂地和李隱舟比劃著:“暨,氏。”

老人顛沛流離的一生終歸黃土,終究被縮寫為墓碑上短短的一撇一捺,任由雨打風吹抹去最後的痕跡。

李隱舟給他擦去鼻涕泡子,告訴他:“以後祖母就在這裡住下了,你要想念她,就來這裡看望她。”

年幼的孩子歪著腦袋,認認真真地點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眼珠子轉啊轉,極力地拚出一個完整的句子:“要是祖母想念阿豔呢?”

對於稚嫩的新生命,生死不過是無數離彆中的一次,他還不懂得分辨其中的區彆。

李隱舟默然半響,現代科學的知識充盈在腦海,卻很難搜索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遙遙的波濤不絕於耳,習習晚風中,一滴細小的水珠忽然破開晦暗的天光,在乾枯的土壤上暈染出一個小小的圓圈。

吳郡的深秋迎來第一場雨。

江河的每一滴水,隨波逐流到了海角便不能回首。但即便如此,逝去的浪潮也會升騰為水汽,凝為雨珠,在天空中回溯,繼而重新滋潤大地。

他蹲下身子,任雨珠打濕兩個人頭發,輕輕告訴暨豔:

“每一滴雨水,都是祖母對你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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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機聽聞了這個半熟不生的老夥計的死訊,倒沒特彆的表情。

對年長者而言,生死也不過是無數離彆中的一次,他亦在等待著最後的一次。

料理了暨老太的後事,唯一難辦的就是暨豔的去處。

李隱舟抱著暨豔走進門的時候,張機倒還頗有興致地看了看小朋友病情恢複的情況,但連著三天同一桌吃飯,似乎也覺出味兒了。

“你連累我還不夠多,還想再揣個小包袱?”他難以置信地盯著小徒弟,“這吳郡有錢有勢的世族多了去,就算盛

太守沒有時間養孩子,肯定也會安置個好人家,你小小年紀倒上趕著做人爹媽了?”

一字一句像雨點子似的劈頭蓋臉砸下來,暨豔小朋友被震得懵然,放棄理解,安安靜靜地數著小兄長教的十六字箴言。

李隱舟搔搔耳朵,想糊弄過去:“他要是給世家當了養子,肯定要改名改姓的。他可是暨氏最後的血脈,真當了彆人家的兒子,小心暨老太半夜找你討說法。”

張機可不信這些渾話:“事也不是你我所為,冤有頭債有主,你什麼時候成了這麼好心的人了?”

“徒弟也曾……”李隱舟反思來到這個時代的兩年,一時語塞。

好事似乎一樁沒做,禍倒給師傅惹了一堆。

他以假咳掩飾尷尬,躲開張機刀尖似的挑剔目光,低頭給小朋友擦擦口水。

暨豔乖巧的模樣總讓他想起廬江城那個有個類似命運的小少年。

世家的生活也許意味著衣食無憂,生活飽暖,但也少不得被扒走一層孩子的童真。為人子女的快樂或許不曾擁有過,而長大成人的痛苦卻提前印刻下。

他不大希望暨豔重蹈覆轍。

張機剝開一顆毛豆,和嘴裡的酒一拌,含糊道:“你自個兒的妹子倒不見你這麼上心過。”

“阿環她不願意來吳郡,舍不得養她的師太。”李隱舟亦無可奈何,那個脆弱的、纖細的小女孩也有了自己的師長,自己的親人,他這個假冒偽劣的兄長隻能往後捎一捎了。

陸遜已經幫他問詢過,那位師太不日也要雲遊蜀中,到時候環兒會跟著她一起離開廬江,不會受到戰火的牽連。

“算了,你要養就養著吧,老夫隻是看不明白。”張機嘖嘖品著滋味,凡塵瑣事並不放在心上,隻隨口問,“這孩子和你無親無故的,你養他為什麼?”

李隱舟抬頭望著自己的師傅,良久不語。

張機被他盯得毛骨悚然,摸摸自己的臉,目光警惕:“你瞧老夫做什麼?”

李隱舟露齒笑著,眼神卻十分真摯。

“就如師傅當初養育我一樣。”

沒有任何理由,也不圖任何回報。

短暫的生命就在這樣的接續中,不斷地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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