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 45 章(1 / 2)

上一次來曲阿還是孫策葬父的時候,李隱舟用治病的名義混進去,給他遞了一副解開心疾的靈丹妙藥。

一晃已經六年了。

李隱舟舉目遠眺,成行的白鷺掠過碧藍無垠的蒼穹,烈陽將江水揉成碎金,一派開闊的視野中,一麵麵抻展的船帆用力繃緊,兜住南來北往肆意張狂的風。

他捏著領口,衣衫被吹得緊緊貼伏,用力擰了擰眉才避免睫毛吹進眼裡。

來到這個時代數年,這還是頭一次坐這樣的大船,素日出診都是蹭的彆人輕舟小船,一個巨浪都能輕易掀翻似的。今天立於這樣闊綽的帆船之上,才有種乘風破浪、直掛雲帆的激蕩心懷。

周暉抱拳倚著桅杆,見少年一副心搖神蕩的沉醉表情,方覺有點意思。

他走到李隱舟身邊:“是不是很驚訝?魯子敬不僅家財萬貫,而且出手闊綽,昔年公瑾找他借糧,他直接傾助整整一倉三千斛米糧,連眼睛也沒眨一下。”

李隱舟頓時有種顛覆認知的感覺,在他的印象中,魯肅應當是一個低調保守的人,規行矩步跟著主公的步伐,做火光下一片不起眼的影。

沒想到他不僅是富家貴族,且為人如此豪邁大方。

見他神色莫測,周暉反笑:“不過你也不覺得他有多有錢,後來才告訴我們那三千斛米糧是家私的一半了。子敬送東西都快把家底送空了,曲阿的這個宅院還是公瑾相送的。喏,到了。”

兩人一麵閒談,一麵迎風走上岸。

稀疏行人中,一個二三十模樣的青年男子立於碼頭,著一襲青衫,踏一雙布鞋,清矍獨立,一身浩氣凜然於長風,眉眼中帶自幼錦衣華服慣養出的清貴。

一看就知非等閒之輩。

周暉快步上前,與之抱拳:“子敬竟然也回曲阿了。”

魯肅客氣地笑:“某之家事怎麼能讓公瑾一個人操心,何況某身為人夫,自當與夫人共進退。”

他目光轉落到對方身後那個新竹般瘦而挺直的少年,眉梢微挑:“這位就是你所說,神醫張先生的徒弟……”

李隱舟從違和感中緩過神,清清喉嚨:“魯公叫我阿隱就行。”

從名到字再及各種衍生藝術,這人不

苟言笑、謹小慎微的嚴肅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使人很難相信眼前這個英俊貴氣的年輕人是電視劇裡那個撫著胡須皺著眉,天天和稀泥的濫好人。

魯肅倒很豪氣地攬攬他的肩,自哂似的:“我算什麼公卿?不過俗人一個。你叫我兄長也可,喚我子敬也行。”

李隱舟被他自來熟地拖上馬車。

一路顛簸中,魯肅才總算道出所謂怪事的實情——

此前魯肅為避袁術的禍害,將家人安置在吳郡曲阿,一切家務都由其夫人操勞,他自己準備隨周瑜投靠孫策。

不想就在這兩年間,他的夫人卻出一樁奇事。

“年末的時候,我夫人懷了孕,三個月的肚子就像彆人五個月的模樣,孕吐也勝過尋常孕婦。巫醫隻說是孕有雙子,不想其後就逐漸見紅,不僅胎兒沒保住,還……”

說到此處,他眼中罩上一抹愁雲:“連穩婆都嚇住了,說是隻產下一堆成串的水泡,沒有半點人形的樣子。”

周暉隻知道他家有怪事發生,卻不想這麼駭人聽聞,十分驚奇:“難怪要找阿隱了,聽說他在婦人病上頗有見地,尤其擅長生產的疑難雜症。”

蹙眉細聽的李隱舟臉上再掛不住笑。

他居然是以產科聖手的形象聞名於江東的麼?

望著魯肅挺秀的眉目,李隱舟頓時有種物傷其類的同情,他隻是被訛傳了三年,魯子敬可是被誤會到了近兩千年後。

魯肅對自己的身後名渾不知情,眉目帶一絲悵惘:“那時巫醫都說夫人是不祥之人,勸我另娶他人,可我始終不太相信,還是想和她有個孩子。但祖母年事已高,她聽信了巫醫的話,害怕故事重演,所以至今不肯同意。”

他眸中擔憂散去,凝為一種淡薄而長久的深情:“我想請這位小先生給個說法,若下次依然是同樣的結果,以後就不要孩子了吧。”

周暉開始還聽得滋滋有味,聽到最後一句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子敬,這話可不能胡說的,人人都知道你敬重夫人。你既然愛惜她,另娶個妾不就好了。”

見對方目光凝然不改,他眸光微閃過冷光,揣摩著對方的憂慮,悄聲道:“孫將軍的夫人也不能再生育,聽說孫老太已經替他在網羅好

人家的妾了,誰敢議論你什麼,等同於議論他孫伯符,你看誰敢惹他的不痛快?你隻管放下眼挑,無人敢非議的。”

魯肅牽動唇角:“我和彆人有了孩子,她會更傷心。”

周暉氣得嗓子發堵,索性轉向李隱舟:“小先生,以你看來,他夫人以後還能不能正常生產啊?”

李隱舟倒沒想過魯肅對其夫人如此敬愛,即便在開明的現代,無後也是很多男人的大忌,何況這是一千多年的漢末。

不過他所述的這種病倒很容易診斷。

從魯肅開口的第一句話,他就幾乎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在信息交通不便、醫療技術極端落後的三國時期,這種產科病被當成奇人怪事也很正常。

他忖度片刻,斟酌著字眼開口:“也許兄長的愛護,會錯害了夫人。”

魯肅眉目一沉,似領悟了什麼:“你是說我獨娶了夫人,將招來旁人的怨恨嗎?”

李隱舟沒想到這位才俊腦回路如此清奇,嘴角抽搐片刻,才維持住鎮定的表情:“並非。”

他簡單整理思路,才開口向兩個麵麵相覷的大男人解釋其中的玄機。

……

車輪滾滾碾過石板的路,驚起棲居在簷下的麻雀。雀羽在振翅的細細風聲中遙遙剪破夏日夕空,留下一抹幻影般的殘痕。

鳥雀一閃而過迅速地飛遠,整條街道一時靜謐無聲。

三人在路口跳下馬車,一路走到街角的儘頭,還未來得及進門,便見一個毛丫頭哭天搶地闖出門。

一骨碌撲到魯肅腳下。

“您可算回來了!夫人,夫人她……”

魯肅將她半扶半拎地拉起來,見她半響說不清楚話,一把將人摜到周暉身上,邁著闊步飛快地進了屋。

周暉踉蹌兩步,收著手腳愣愣望著魯肅的背影:“子敬!”

小丫頭還在悲切中難以收拾,鼻涕眼淚抹了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