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1 / 2)

十五的朗月中,周暉送李隱舟回到吳縣。

吳縣與曲阿同在吳郡,來去之間不過七八日的功夫,這就是水鄉的好處,換了北方綿延的峻嶺或是蜀中登天的山路,鄰縣之間都如隔天塹,稍遠的鄉人便老死不相往來。

一隻腳才邁進門,便聽見一聲不帶波折的送客:“先生不在,請回吧。”

暨豔埋首於書卷中,頭也不抬。

李隱舟以眼神與周暉作彆,旋即踮起手腳,輕悄地走到他身後。

小少年的眉眼微蹙,指尖無意識輕扣桌麵,似已全然進入書中的世界。

李隱舟屏住呼吸,正準備躡手躡足地溜回房間,便聽對方冷聲道:“原來是兄長自己回來了,不和豔說聲話麼?”

被抓現行的兄長尷尬地笑了笑。

他和張機常有出診,師徒兩人終日忙碌,唯有燈下夜話時談一談一日的見聞。前幾日趕得早,又思量著張機的離開,最後忘了給暨豔留封信。所以在這孩子眼裡看來就是師徒兩人一起出遠門,獨留他一個人看家。

一去就是一小旬,獨自留守的孩子生氣也是理所當然,不過暨豔素來很獨立懂事,又有陸家幫襯著看護,李隱舟一貫放心得下。

小孩子這點脾氣大概一宿就消了。

思量至此,李隱舟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隨手把行裝撂下,於昏昏燭光中抻抻懶腰:“這幾天有沒有什麼特彆的病人?”

暨豔指上力氣猛一收攏,遽然回頭,見他年輕的兄長大剌剌坐在冰涼的石地上,脊背放鬆地懶懶倚著院門,目光散漫地凝著入戶月色,渾一副對他漠不關心的樣子。

於是心頭更覺得委屈,眼神依然冷淡:“你和張先生走了這麼久,就隻問問客人嗎?”

聽這語氣,倒還真有不一般的人作客。

李隱舟知道他不是癡纏的性子,見他緊緊捏著手心的竹簡,放開視線仔細盯著,才發覺暨豔看的是張機留下的辭信。

不禁覺得好笑:“你不會是覺得張先生雲遊四海,所以我也追隨著去,把你丟在吳郡一個人不管了吧?”

暨豔彆開目光,擰著眉定定凝視著門欄青苔上凝落的靜靜霜華,眼神帶一種偏執的倔強。

這個年紀

的小少年難免敏感多思,就連陸遜和孫權這樣聰慧的孩子在他這麼大的時候都鑽了不少牛角尖,反倒是在人情世故上遲鈍的顧邵過得很隨心自在。

所謂的早慧不過是提前曆經風霜雕琢,不得不早早入世。

李隱舟小心地避開小少年隱於眼底的傷痕,輕輕咳嗽兩聲:“張先生有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情,我們雖然不在一塊,但你看。”

他抬手指月。

暨豔固執的視線微微挪動。

潔白如雪的月色凝了盈盈光華,載不住滿溢的清輝灑向人間。這樣好的月色下,連日酷暑的焦躁也似乎被驅散開。

李隱舟安逸悠閒地凝望今夜無邊風月,慵懶地眯縫著眼:“想必先生那裡,月色也很清吧。”

暨豔轉眸望向並無親緣的兄長,對方唇間凝了一抹笑痕,眸中落著晶瑩細碎的光點。

隻覺他的目光比月色更清。

難得安靜地眯一會,李隱舟才接回方才的話:“這幾天來了什麼人?”

不等暨豔答,密密交織的眼睫中,一道飄逸的身影踏月翩來。

他略驚愕地抬起眼皮,清朗的視線中,少女裙裾飛揚,長發逶迤,雖不點妝飾,自是娥眉生翠,明眸含光,倒真有幾分粗服亂頭,不掩國色的意思。

孫尚香挎著一柄劍,在他身前停了下來,蹲下身子燦爛地笑著。

“阿隱,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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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拉進屋裡盤問半天,才知道孫尚香此番是“逃難”出來的。

她將一封竹簡撂在桌上:“你看,這是你那年留給兄長的信,那時候兄長已經去九江了,我怕你被發現偷偷溜了,就幫你收拾起來了,才知道原來你早就從廬江郡搬到了吳郡。”

難怪她能這麼精準地找上門來,昔日想留給孫權的解釋被她看了去。

李隱舟收回這封信,奇道:“你就算不願意這麼早嫁人,也應該去找孫將軍,他那麼偏疼你,肯定會幫你說話的。”

孫尚香聽來更生氣:“就是他說的讓我早點嫁出去,他好省心些,母親才急急忙忙地給我物色婆家,還說一定要什麼世家貴族才配得上。”

她瞥一眼暨豔,和小少年並不熟稔,於是將李隱舟的衣袖

牽了牽,貼近他道:“我那兩個好兄長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我們家早就和世家結怨了,我嫁過去不是讓人欺負嗎?”

李隱舟喉嚨滾了滾,大概能猜出孫策的心思。

陸氏的投誠隻在暗中,明眼人雖然能看出來,但終究沒戳破那層窗戶紙。此番如果能與世族聯姻,就等於撇開以往仇視的態度,進一步表明合作的意圖。

顧邵和孫尚香是一塊在廬江郡長大的青梅竹馬,顧少主素日的心思隻差寫在臉上了,更何況他作為顧家少主早已和陸遜站在同一戰線,於情於理,顧邵都是聯姻的首選。

不過兩人都才十四,雖然按這個時代的風俗並不逾矩,但跨世而來的李隱舟也始終覺得有些不妥。

好在孫策是偏疼小妹的,否則孫尚香逃不出江都郡。

他思忖片刻,先旁敲側聽地打探她的心思:“若是一個絕對不會欺負你的人呢?”

孫尚香奇怪地擰著眉,似在搜羅這樣的人選,半響才遲疑道:“你說阿言麼?”

李隱舟一口口水嗆進嗓子眼。

暨豔抬頭瞥他一眼,語氣淡淡:“伯言尚在孝期,不過……”

同輩的顧邵雖然是陸康的外孫,但外姓不必和本家守一樣長的孝。

想起那位驕矜的顧少主,他眼神頗帶嫌棄,但與自己無乾便不再吭聲。

孫尚香幽幽地看李隱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