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1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4248 字 4個月前

這一瞬的念頭便撩動了少年深藏的心事。

“不去和他們說話?”

陸遜的腳步聲打碎了片刻的靜謐,一切綺念都似瞬間褪色,讓他躍動的心霎然冷靜下來。

顧邵頭也不回,就靜靜注視著張望的幾人:“我已經打算謝絕孫伯符了。”

身後的人這才微露訝異,但終究沒啟齒。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顧邵悶悶道,“我不是計較外祖父的事情……我是聽阿隱說過,孫夫人生產那麼艱難,或許就是因為年紀太小了,還不到該婚嫁的時候。”

陸遜知道這人倔起來有多執拗,當日讓周暉去騙他回顧家,他寧可追過來揍得他牙關出血,也不相信旁人的三言兩語。

於是並未勸他,隻是問:“你想等到什麼時候?”

顧邵對他素來不做防備:“阿隱說最少十八。我想等二十歲出仕了,不再靠著父親的時候,再去孫家求娶。”

這話聽起來還是不經事的世家少主才有的傻氣。

哪怕等他取代自己的父親做了家主,隻要他依然姓顧,與世族的關係隻會如皮肉一般不可分割,且越來越深切。

陸遜並不取笑這個傻乎乎的弟弟,而是認真地問:“若是她不願意等你到二十歲,或者她不願意嫁你呢?你有什麼籌碼可以和孫將軍換她?”

這話是在點醒他,孫尚香不僅是他的意中人,也是孫家示好的一種饋贈,這份饋贈明碼標價,要換來顧氏的忠誠。

但顧邵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撲麵而來的晨光似絲縷細針,刺得眼瞳微微發疼,他仰著頭閉上眼。

“她若是沒有喜歡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嫁,要是有了喜歡的人,我也不會去和那人搶。”

他扭過頭看著自己目光沉靜的兄長,罕而又罕地感到抱歉:“我知道你和孫伯符都想促成此事,也知道我的姻親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我隻是碰巧喜歡著該娶的女子罷了,結果還這樣為難你們。”

少年的神色誠懇而堅定。

陸遜負手而立,在顧邵不能看見的背後,雙手交疊握住一封竹簡的信,收攏的五指幾乎擰出青筋。

然而神色卻無一分改變。

良久,袖於素服中繃緊的手臂才鬆懈

下來。

“走吧,他們該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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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老家主喪期未過,新落成的陸府更見簡樸,入目一應是素淨的白,唯有樹下一叢偶然被鳥雀播種的石榴燃得熱烈。不比昔年太守府的莊嚴氣派,如今這所新宅更見書香氣息。

暨豔已熟門熟路找陸績念書去了,左右等不來二位少主,孫尚香坐在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撩撥著石榴柔韌的花瓣。

她似無意地問:“你從前說想學醫術就來找你們,如今還當真麼?”

這種玩笑話李隱舟都記不起什麼時候說過。

這個時代的男女不設大防並不是因為多麼尊重女性,而是一種更冷酷更徹底的漠視——就如這段時期叫得出名的佳人無一不是炫耀功業的戰利品,女性不過是擺在案幾上的花瓶,即便彆人碰一碰、摸一摸,甚至摔碎了,也隻是拂了主人的臉麵。

即便孫尚香這樣出身於得勢的孫家,又得兩位兄長偏愛,婚書也不過聯姻的一紙賣身契約罷了。

孫策已經替她儘心儘力選了個最好的歸宿。

她不願意接受,不是不信任兄長的選擇,而是不喜歡被提著手腳做一個相夫教子的木偶。

李隱舟倚著欄杆,垂眸看她的手指穿過火紅的花。

這是一雙很靈活的手,不似貴家女子油脂一樣膩滑的白嫩,常年扣著牆壁攀爬的手指是滿拉的弓弦,緊致而富有力量。

是一雙很適合做醫生的手。

見他良久不語,孫尚香仰起頭,明淨的眼底不惹塵埃,張嘴微微說了句話。

……

清俊的少年倚欄垂首,隔了蒙蒙如霧的晨光和弄花的姑娘相顧一笑。

眼底有清澈如洗的微光。

那份眼神顧邵很熟悉。

他臉上笑容緩緩淡去,略帶薄繭的拇指無意識捏緊了孫策之前送來的那封竹簡,隻覺觸手生涼,度入骨髓。

李隱舟和孫尚香低聲交談的片刻,淩統很識趣地低頭玩著草葉子,他知道大人們的底線在哪裡。

無意瞥見顧邵駐足遠望,才興奮地揚起臉:“來人了!”

孫尚香這才轉過眼眸。

卷著暖暖日光的夏風穿庭而過。

烈烈盛放的石榴閃動著熠熠金輝,映襯出一張微紅的麵頰,不

染鉛華的少女明淨如水,再好的風日都不及她眼波流轉的明媚。

顧邵迎著滿目亮光,踏入長廊陰涼的暗影中。

將那封磋商婚事的信深深袖在手下,方露出一個克製的笑:“阿香,你來了。”

孫尚香想說什麼,卻聽顧邵氣也不喘地繼續道:“我聽說你是為了逃婚才來吳郡的,我和阿言會勸說他,你隻管放心回去吧。”

溫熱綿軟的風繞過脖頸,將細碎散落的耳發撥弄得麻癢。

孫尚香眨眨眼,竭力分辨這話裡的意味:“你也要趕我走?”

這和預想的情景差之甚遠。

李隱舟不言不語,目光跳過顧邵垂落的肩角,剛好撞上一雙同樣沉靜默然的眼眸,雋秀的眉目微微蹙著,額心擰出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愁意。

看來的確是有什麼棘手的事情。

李隱舟低頭望一眼同樣謹慎觀察著的淩統,手腕一動,忽然把他推到顧邵的跟前。

“顧少主,這是一個走丟的孩子,能勞你帶他去找阿翁嗎?”

顧邵垂下眼:“好。”

淩統知道這絕對是有意把他叉出去,好讓他們自己背後慢慢商量,剛擠了眼準備哭鬨一番,模糊視線中卻見孫尚香咬了嘴唇道:“我也一起去。”

顧邵愕然抬頭。

淩統卻立即反應過來,在另外兩個狡猾的大人發聲之前,迅速牽起一涼一溫兩隻手,幾乎是拉扯把兩人生硬地拽出了走廊。

空落落的庭院隻剩下兩個各有打算的年輕人,爛漫的日光瀲灩流轉,卻徒惹寂寞。

李隱舟在欄杆上坐下,無意賞光,正在腦海裡措辭,卻聽陸遜先開了口。

“孫將軍也想促成這樁婚事。”

這個也字就已經表態。

李隱舟遙遙望著三人逐漸消失的彆扭背影,不禁疑惑:“顧少主不是一向有這個心思,怎麼今天如此反常?”

陸遜將方才顧邵的話轉述給他,李隱舟聽得額角突突地抽動。

顧邵愛惜、尊重自己的意中人,這一點很值得誇獎,但非要傻乎乎等到二十歲,黃花菜都涼了。

不禁有些嫌棄這位聲名在外的小文豪:“他就不知道先和孫家定下婚約麼?過幾年再嫁娶不就兩全其美了。”

陸遜神色卻並不那麼輕鬆。

他展開廣袖,

取出一卷竹簡遞給李隱舟:“他父親顧公來信,希望他能娶我的長姊,陸、顧兩家世代聯姻,不可在我們這一代斷了往來。”

李隱舟逐字逐句地讀下去,信裡雖然是與陸遜這個家主商議的意思,但口吻間滿是長輩不容分辯的頑固。

顧邵的父親顧雍娶的是陸康的女兒,按理顧邵該娶陸績的女兒,不過這個小小的從父比他們還年幼,所以唯有從陸遜的姊妹中挑揀了。

這樁左右為難的事就撂給了陸遜。

孫策和顧雍同時表明聯姻的意圖,選擇答應任何一邊都是一種表態,世族的眼睛日日夜夜盯著年輕的家主——陸康的死可以一時撲滅他們心頭的疑火,但陸遜作為新任家主的態度才能夠證明他究竟向著何人。

另一邊,和沉靜穩重的陸遜截然不同,孫策的作風素來霸道乾脆,既然陸遜已經選擇了和孫家合作,他就不會給陸家與世族繼續同氣連枝、勾連共生的機會。江東世家這塊硬骨頭他要一個個拆開吃。

所以孫家一旦擺脫袁術的控製,不再有後顧之憂,他就立即用這種還算和軟的方式逼陸遜表態,先把陸家從世族中瓦解出來,再挨個蠶食剩下的家族。

難怪連陸遜都感到為難,不僅要顧全兩邊的顏麵和立場,還得照顧弟弟傻乎乎的心事,龐然大族的家主不是那麼好做的。

陰涼的樹影和明麗的日光錯落交織,和風將他的眼神吹拂得忽明忽暗。

李隱舟撂下這卷竹簡:“所以最後顧少主是因為這個,最後決定還是幫你先應付世族?”

“不,我沒有告訴他。”陸遜閉上眼,“世族和將軍想知道的不是他的選擇,而是陸家。”

風不知何時止住,庭院裡一派寂寂無聲。

“既然他不知道背後的局勢……”李隱舟似想到什麼,眼神如急電驟轉,一響無言。

許久,才哭笑不得地張口:“他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

陸遜倏忽睜眼看他。

眼裡明晃晃和顧邵同樣的想法。

李隱舟攤開手,眨眨眼,第一次覺得這位少年老成的家主和顧邵也有半斤八兩的時候。

他望著天邊舒卷自如自如的雲,不由笑出來。

“阿香隻是和我說,她想留在吳郡和我學醫術,

特彆是婦人病,她一個女孩子總比我方便些。雖然孫老夫人未必會同意,不過……”

他眼眸驟狹:“孫家也不會久在江都了吧?”

按孫策這樣如烈火燎原的架勢,封侯也不過今明的事情了。

世人津津樂道地猜測著孫策將被封去哪裡,多數仍壓定江都,畢竟這時候的吳郡還有個名義上的太守,廬江郡也被言而無信的袁術分給了彆人。

隻有李隱舟很清楚,孫策的封地是什麼。

東吳的霸主當然是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