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2 / 2)

李隱舟反複咀嚼著這些老者留下的寥寥數語,低頭望著陸遜年輕的麵容,許多舊日的成見在這一刻無聲地裂開,心頭豁然有一道光從裂隙裡照進去。

那點悲戚的空洞被一絲絲地填滿。

燭火燃儘了,隻升起一綹青煙。

唯餘月色入戶,照出兩道淺淺的影。

陸遜將竹簡輕輕地攬在胸口,環著手臂靠在椅背上,良久地不語。

李隱舟剛想告辭讓他好好休息,卻見他整個人罩在自己的影子裡,鼻息平緩,竟就這麼睡著了。

他淡青的眼下顴骨瘦得明顯。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安然。

……

掃除了障礙,回城的路便一路暢行無阻。

馬蹄踏入城門,才有些微妙的流言鑽進耳朵。

“聽說那些大族都被屠門,究竟是誰下的狠手?”

“這還用說嗎?肯定是得罪了新主公。”

“我倒聽說有人瞧見了,是陸家和顧家的人動的手,彆看世家同氣連枝的,左不過是為了爭權奪利。”

一聲馬蹄用力地踏著街頭的青石板,驚走了交頭接耳的人群。

孫尚香揚了馬鞭,氣不打一處來:“他們知道什麼,若不是兄長和伯言他們犧牲了那麼多,他們還能好端端在這裡說話嗎?!”

李隱舟牽住她的袖子,微微搖頭示意她冷靜。

她的眉有些落寞地垂下:“為什麼不能告訴百姓真相呢?他們根本就不是壞人。”

她大概已經從顧邵口中將來龍去脈了解得七七八八,也知道陸遜的一番苦心孤詣,隻是終究忍不

下這份委屈和心疼。

李隱舟跳下馬,拉住她馬頭的韁繩牽了回去。他低聲地解釋:“世家也是為了百姓,隻是道不同不相與為謀,現在的江東容不得分裂,所以主公隻能選這個下下策。但伯言,他還是希望世家能歸順,所以不願意留下這個齟齬。”

或許也是因為,他始終認為禍由陸氏起,當終結於陸氏。

這一層他沒有告訴孫尚香。

孫尚香乘著高頭大馬,手指抓緊了馬鬃,有些茫然地四望熟悉的城池,路口照舊躺著個蓬頭蓋麵要飯的乞丐,和他說話的是一個身著寒衣賣炭的老翁,不遠處,一道破敗的酒幡迎風招搖。

除了多了些閒言碎語,一切如常。

生活似灶頭滾滾煮開的水,不管上頭如何地沸騰著,於百姓都是一樣火熱而平淡的滋味。

她似明白了什麼,又有些困惑:“既然道不同,又何必強求呢?”

李隱舟將她的馬牽回大軍。

淩統已經急出了一鼻子汗。

見孫小妹安然無恙地回來,才安心地扶她下馬,勸道:“你彆和這些百姓一般見識,以後他們會知道主公的好,現在靈柩已經已經快到府邸了,老夫人……你多勸慰她吧。”

孫尚香點一點頭,穿過漫長的隊伍,一路走到最前。

李隱舟邁著闊步跟上去,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他不希望再出什麼紕漏了。

遠遠地,便瞧見一道素白色的身影。

孫老夫人拄著拐杖,掙脫了侍從的手,跌跌撞撞地迎了出來。

數月不見,她竟已老得這麼厲害,佝僂的背脊如一根朽木彎成弓,似乎下一刻就要折斷。

孫權躍下馬,有些猶豫地伸出手。

他們母子之間已經生疏了數年,這一刻,即便他想安慰些什麼,竟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動作。

若是尋常人家遇到這樣的事,幼子是如何做的?是抱一抱她,還是扶住她的手臂?

隻是踟躕的瞬間,老夫人已經撥開了他無措的手,踉蹌地撲到棺前。

她似全然沒有意識到幼子罕見的關切和體貼,眼裡隻有那道深黑色的棺木,淚水如驟雨般滾滾落下。

朦朧的視線裡,她的兒子似乎就立在眼前,叛逆又自信地挑著槍,昂著頭,笑道:“母親怕什麼!”

她哀痛地閉著眼,隻覺得心頭的肉被生生地剜下來一塊,淋漓不儘地流著血,再也不能愈合。

護棺的淩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請老夫人節哀。”

李隱舟亦於心不忍,撇開數年來的恩怨,她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母親,用儘一身的力氣捍衛著缺失了父親的家庭。

陰慘慘的天中凝上一重又一重厚厚的雲。

雪無聲息地落下。

淩操的話似利箭刺入心頭的刀口,老夫人忽睜開眼,用拐杖推向淩操。

不知她哪裡來的力氣,竟硬生生將碩大剽悍的淩操推開了數尺,在眾人皆措手不及的瞬間,跪跌在棺材前。

“我不信!我不信……”她以地麵做支撐的力點,枯木似的指頭扣緊了棺蓋,一厘一厘地將厚厚的木頭推開一條細細的縫隙。

一道慘白的光順著這一點點縫隙滲進去。

她神色驟變的同時,知情的幾人皆心頭一緊——

他們都知道,這隻是個掩人耳目的空棺,若老夫人在情緒失控之下暴露了秘密,那麼此前一切的籌謀就全部付之東流了!

淩操幾乎是下意識地擰起槍。

李隱舟心道不好,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他用力拉住了老夫人的袖子,不動聲色地用衣襟掩蓋住那一絲的狹縫。

有力的聲音落在她顫抖的耳畔。

“將軍曾中過箭毒,所以麵目有些非常,老夫人還是不要看了。”

他一根一根掰下她緊緊扣住的手指,一字一頓如落子一般:“若夫人一味地哀痛,隻能令親者痛,仇者快。大仇未報,主公需要您,江東也需要您。”

作者有話要說:汪

還是明中午見吧,有億點點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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