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1 / 2)

暮色一點點壓下來,斜陽鋪在粼粼的波痕上,燒出一叢叢火紅的江花。

耳畔唯有水波聚散清澈的聲音,偶有晚風拂動新柳,擦出細細低吟。

李隱舟豎著耳朵許久,也聽不出有什麼異樣。

淩操粗糲堅毅的臉龐映在煙霞裡,染了一層淡淡赤紅的光,英挺的鼻梁落下晦暗的影,一雙犀利眼眸在錯落的光影中忽明忽暗。

瞧對方滿臉坦坦蕩蕩的不知道,輕聲提點一句:“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似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和潤的風驟然歇住,空氣中隱約卷上一層焦灼悶熱的味道。

李隱舟抽了抽鼻子,終於分辨出來:“是油。”

淩操闊步走向道旁的民房,一槍將木門捅了個黑洞洞的大窟窿,目光在裡頭兜轉一圈,轉眸瞧向李隱舟:“無人。”

大荒的年歲裡,人丁比以往寥落不少,但剛掛好了紅布預備著新春,怎麼會空出房子沒人居住呢?

不等他問出口,淩操已抽槍負在身後,昂首闊步邁向城廓,冷嗬一聲:“小狗崽還挺有本事,我以為他能忍耐多久呢。”

李隱舟跟上他的步伐,目光隨之左右逡巡,才發覺此處留下不少淩亂的腳印,顯然早有人探查過。

孫栩果然準備動手了。

這個倔強又冷酷的少年終於要揭開示好的麵具,露出壓抑數年的野心與獠牙,勢必要和自己步步緊逼的二兄一較高下!

“我知道了。”他追上淩操,與之確認,“孫栩想借敵人兵馬攻城、縱火掩護,把半片廬江和手下的兩千人當戰利品交出去換成自己的勢力。如今主公位置日漸穩定,曹營巴不得有人出來和他作對,肯定會加以扶持,利用到底。”

這番作為,竟和孫策昔日借袁術兵馬討廬江,又以廬江換舊部的想法脈出同源。

聞言,淩操轉過頭,挑眉笑得輕蔑。

他顯然也想到了一塊,但毫不苟同:“可惜,他不是將軍,曹操也不是袁術。”

說罷將槍卸下,往李隱舟懷裡一摜:“你就留在城外碼頭,此處背朝東方,較為安全,你不懂行兵打仗,不要出來冒頭。”

就知道肯定會被他撇下。

李隱舟握著猶帶薄汗的槍/杆,清醒

地認識到自己累贅的地位,打仗不是過家家的遊戲,強行跟上去隻會成為淩操的後顧之憂。

掂量輕重之後,便不再拖延淩操的時間,點一點頭表示同意:“我等著校尉凱旋。”

淩操隻微狹了眼眸,將爍動的目光壓縮成凝然的一點,似一匹嗅到了風聲的狼,精準地狙擊到了目標的方向。

紅纓在彤色的明霞裡飄蕩,透過血一樣的赤紅,李隱舟看清了淩操此時竭力克製的眼神。

一種蠢蠢欲動的眼神。

……

兩千兵馬裡半數以上都是淩操的人,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有絕對的優勢,孫栩還有指揮的先手權,且有外人襄助,通過消息的時間差他也有機會打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但淩操顯然更有自信。

並非盲目地鄙夷年輕的孫栩。他當機立斷做出交戰的判斷,是因為孫栩的這個決定本身就充斥著漏洞。

孫策昔年可以借兵得兵,從無到有,是因那時江東數郡縣散落無主,分割勢力各自零落,這樣的局勢下尚有機會一一擊破,化零為整,最終才能虎並江東,睥睨天下。

而今世殊事異,江東已經是一盤拆不開的大棋,幾大郡縣互相牽連支援,再想套用老辦法逆襲局勢,可行性幾乎微乎其微。

更何況曹操不是養虎為患的袁術,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割據一方自成勢力。眼前分明就擺著一個無能的黃祖可以借勢,孫栩卻要挑一個惹不起的老虎與之謀皮,無異於給自己的行動套上一層致命的枷鎖。

因此,僅僅通過一點零星的線索,淩操便本能地判斷出對手的實力——一匹張牙舞爪、乳臭未乾的小狼罷了。

李隱舟撐著槍,遙遙注視暮色中浮現了深深輪廓的廬江城。

戰爭一觸即發。

而他所做的事情,除了紙上談兵地說服自己相信淩操,就隻剩下等待。

夜色浸沒了晚霞,蜿蜒的波流倒映出滿江斑斕的星輝,在廬江,風是溫柔的,舒卷著天邊淡抹的雲彩,柳是多情的,挽留著東辭一去不回的江河,連冬雪都比彆處溫潤一點、柔和一點。

寂黑的城池似在眼前,淡淡星輝隱約描繪出它深邃的邊緣,如一場酣眠的好夢,就這樣寧靜地沉睡在天地之間。

細雨夾著

冰晶落了下來。

很快便織成飄搖的霧。

浩渺煙波中,一點火光似煙花般驟然地綻開。

風中一熾,瞬間便將寒夜染得通紅!

大火如赤色的狂浪,眨眼的功夫便席卷了天與地,吞並了月和星,將黑黢黢的長夜映如白晝,令萬事萬物都在火光中顫栗著、燃燒著。就連水波都載不住火光的倒影,直欲將水天燒空。

連天的火光不顧一切地湧動著、蔓延著,李隱舟幾乎產生了置身大火的幻覺,像在觀看一出曠世絕倫的表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竟有這樣詭譎的幻術!

與火一齊迸發的,是狼嚎般響亮的號角,伴著隱約鼎沸的呼嚎,在這場夢一樣的大火裡狂鳴。

熱浪鋪天蓋地地卷來,連身體裡的血都要被灼乾一般,滾燙地燎上心原。

氣勢逼人的火裡揚著勝利的焰光。

可誰才是縱火的玩家?

……

這場大火燒儘了夜色,直到黎明破曉,才漸漸地熄滅下去,繚起四方濃黑焦枯的煙。

淩操指點的位置果然十分安全,在一夜呼嘯的火聲和震天撼地的吼叫過後,背靠江東內腹的東邊也沒有遭到襲擊。

李隱舟耐心地枯坐著等待結果傳來。

忽聞窸窸窣窣踏碎了草叢的聲音,遙遙瞧見兩個灰頭土臉的漢子攙著一個踉蹌的少年奔逃在路上,一路走,一路滴著血。

少年焦黑的臉上閃過一絲凜然,感應到什麼一般抬起了眼,就這樣和他撞上了目光。

含著落敗的恥辱,狂怒的恨意。

李隱舟馬上推翻了對淩操的崇拜,孫栩戰敗,居然就走了這條路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