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敗垂成、奄奄一息的少年已經沒有了往昔的桀驁與忍耐,活脫脫被大火燒掉了溫馴的皮毛,露出孤狼似的冷厲的眼神,淌著血的牙齒磋了一磋,似乎想把這個路邊撞見的獵物一口咬死。
操,李隱舟忍不住連聲在心間呐喊,他這幾日的粗口加起來勝過以往十年之數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這丫還是三個亡命之徒!
指節下意識地扣緊了長/槍,這樣重的一柄槍,不知浸了多少血,掛著多少不甘的靈魂。可在孫策、在淩操手裡卻總是使得那麼輕快。
在孫栩虎豹似的撲過來的一瞬,
李隱舟下意識屏住呼吸,抽出槍用力往前一送——
滴答。
血落在草上,砸在土裡。
孫栩目眥欲裂、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任憑血順著嘴角一滴一滴地滑落,竭力地翕張著喉嚨:“先生……”
銀色的槍頭帶著紅纓穿破他腋下的鎧甲,指著日頭,照出天光。
剩下兩個部下如夢初醒般,猶豫著觀察著局勢,隻見孫栩整個人罩在草叢上,似已後繼無力,又似還殘喘著一口氣。
孫栩卻很快收走了猶豫,五指成拳把全身的力氣壓在他身上,質問著:“你可憐我?”
李隱舟被重重一錘,幾乎折斷了胸肋,心頭不由火氣,深恨自己方才準頭不好,錯了一寸,沒捅死這發瘋的狗崽子。
索性撕開臉麵:“我沒殺過人,不然你再來一次,保準給你痛快。”
孫栩卻咬了牙關,生生咽下一口帶血的唾沫,燒傷的臉渾似修羅一般,看不出少年原本英俊的模樣。他像聽到個笑話似的,簌簌地抖著胸膛笑起來,笑著笑著,一股鑽心的痛楚撕開了心扉。
“你不殺我,隻是因為你是大夫?隻是因為你從不殺人?”
大夫也沒有高尚到舍己為賊。
重演一回他絕不手軟。
李隱舟不禁在心底慨歎,孫栩真是傻得可憐,倔得可怕。
眼前無端浮現出昨日所見掛著紅布的空蕩房間。
短短幾天的時間,緊張的備戰,孫栩卻還是抽空驅走了房子裡準備度節的民眾,平白留下了這麼明顯的破綻給淩操。
他蹙眉瞧著孫栩不成人形的臉麵,燒空了偽裝的麵具,露出血淋淋的骨肉,在這樣一張真實的血臉麵前,他反而覺得這孩子並不那麼可惡討打。
也的確,有些像孫策了。
……
騰騰的馬蹄隱隱踏破塵囂,片刻緊繃而沉默的對峙被逼到了末路。
“你不說就算了。”重重吐出兩個字,孫栩仍惡狠狠盯著他,似想要從他擰著眉的臉上找出什麼答案,如困獸般做著最後的掙紮,嘶吼著怒問:“我究竟哪裡不如孫權?憑什麼人人都幫著他?你告訴我!否則我讓你跟我一起上路!”
李隱舟半響地不言不語。
他被少年緊緊勒在身下,幾乎可以聽見那顆年輕的、勃然跳動的心
,裡頭滾著不甘、憤怒、仇恨,也滾著夢想、熱愛和思念。
孫栩不是梟雄,但也不是宵小。
喉頭滾動片刻,想把許多他本有資格知道的事情告訴他,目光卻停在了他刺紅的眼眶上。
早春的雷鳴轟落下來。
將蒸了一夜、凝成雲晶的水氣抖落成雨,灑回人間。
李隱舟輕聲道:“不如你自己問他吧。”
孫栩被燙傷的耳膜在驚天泣的的巨響裡疼得發顫,對方縹緲的聲音更似霧一樣不大真切,他肯定自己聽錯了,孫權那樣心狠手辣翻臉無情的人,怎麼會忍得下他繼續活下去!
連死也死不明白啊……他愴然仰頭接著兜麵落下的雨,燎燒赤黑的肌膚上滾下淡紅的水滴,砸在槍的尖頭,沒進紅纓。
在他伸長脖頸的一刻,一束銀光破空而出,嗖一聲,直直釘進他的右肩!
孫栩悶哼一聲,口中驀地迸出鮮血,五指不甘地擰緊了李隱舟的衣襟,搖搖晃晃強立著身子,似一塊雕塑,一道碑,就這麼曲而不倒,死而不僵地仰天而望!
噠噠幾聲強勁的馬蹄聲落下,淩操遙遙勒住韁繩,下馬闊步走了過來。
兩個作壁上觀的下屬已被他的人捆了下去。
他輕描淡寫看孫栩一眼,便將目光轉向李隱舟,咧出笑:“你運氣不錯。”
李隱舟掙著從孫栩身下爬出來,往他脖子上探了探。
尚有一絲隱約的搏動。
忍不住抬起臉,眼神複雜地盯著淩操——他不是手下留情的人,可為什麼那一箭偏偏瞄偏了?
淩操卻像是個縱火歸來玩性大發的大孩子,渾不在意他人審視的目光,將孫栩挺/立的身體一腳踹下去,嫌棄地道:“屁大點傷,慣會裝可憐,你快治他。”
聽聞這話,李隱舟把懸下的一顆心放下去,一邊扯了布條給昏死的孫栩做點緊急的包紮,一邊瞟著淩操,算起帳來:“校尉不是說這裡很安全嗎?”
淩操萬分坦然地點頭:“我哪知道他往哪裡竄?”
不知道還能這麼精準地摸過來?
他後知後覺地醒悟,淩操這是拿他當個絆腳石,在路上攔一攔逃亡的孫栩,若這裡真的那麼安全,他怎麼舍得把珍愛的紅纓槍拿給他護身!
不由咬牙切齒:“校尉算計我。”
淩操竟拍拍他的腦袋,笑道:“沒法,我手下的兵沒一個比你更能說會道,他們磨不住孫栩啊,隻能請先生以身涉險了。”
這是變著法揶揄他廢話多,功夫少了。
李隱舟也不服氣地頂撞回去:“你就一點不怕我被孫栩殺了?”
“有我在。”淩操俯身撿起槍,愛惜地在掌心擦了擦,斜睨他一眼,理所當然地道,“還會讓你們出事?”
作者有話要說:論血統與努力的差距(
後天有考試所以明天請個假,8號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