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2 / 2)

曹植垂首看了一眼,發現其停頓之處恰是自己近年來最滿意的《白馬篇》,不由深歎晚於相逢。而酒樓偶遇,他半信半疑地服下藥,竟真的逢凶化吉,更見緣分使然。

於是含笑:“去年所著,今日看來也唯有一點誌氣還算可取了,見笑了。”

到底是未經人生曆練、世道磋磨的少年人,笑起來的意氣都比旁人風發許多。李隱舟聽出這話裡隱隱的得意,抬眸很給麵子地問道:“不知子建今年有無更好的文章。”

曹植俯首抽出一側新編釘好的竹簡。

徑直翻到最後一頁。

李隱舟垂了眼睫看一眼——

“……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1】

竟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曹操對江東孫氏所下的戰書!

這一年,曹操在朝廢除三公做了丞相獨攬大權,對野則新得了劉琮乖覺奉上的荊州。一方麵,漢室對其牽製日漸無力,而另一麵,因有了荊州訓練有素的水軍,江東以長江為天險的地利也被扭轉。

局麵天翻地覆。

如今是曹營穩操勝券。

這一紙勸降的戰書,言簡意賅,毫不拖泥帶水,字字句句都透著誌在必得的野心與登臨天頂的傲慢。

李隱舟一字一字讀完,心頭的血慢慢涼下,隨著一聲一聲入耳綿長的蟬鳴不覺焦躁地叩動指節。

八十萬水軍當然是誇張聲勢的說辭,但折算下來二十萬是綽綽有餘,江東合計多少兵力?十萬。孫權敢以其中幾成拚命?恐怕不足一半。

這場對峙,勢力竟如此懸殊,絲毫不啻於八年前曹操對袁紹的劣勢,甚至更糟糕。

即便知道曆史的進程,麵對一個如此自信、勝券在握的曹氏少主,也難免為遠方舊友捏了一把汗。

……

百轉千回的念頭在心間兜過,隻眨眼便恢複了冷靜,而今他身在曹營,保下張機是首要目的,其餘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於是斂眉淡淡地笑:“子建文采斐然,心氣更非凡,這樣重要的檄文曹公交給了你,想必子建也要參與南征吧?”

曹植眼角揚起:“自然。大丈夫誌在四方,國家危難更當挺身而出。”

你父親就是危難的源頭之一。

李隱舟在心間默默吐槽。

兩人閒談片刻,越發融洽,曹植才亮出來意。

“不瞞子沐,丞相近日頭風越發厲害,請了無數名醫都無計可施。於私,他是我的父親,我自然希望他能康健萬安。於公,他也是大漢朝的股肱之臣、國之棟梁。如今四方硝煙,虎狼競起,正需你我青春之輩捐軀赴難。君既然身負奇才,何不施展一二,也算不負平生所學?又何必效那華佗老兒一味趨利避害,逃禍偏安!”

少年曆曆數來,言辭越發激昂,恨不能用一腔熱血感化眼前波瀾不驚的年輕醫生。

也難怪華佗見了這家人就兔子似的到處逃竄。

救人還得把自己的名聲與性命搭上,不救就是害國殃民,簡直是道德綁架。

曹植這話論長論,說來不過是希望李隱舟可以去治曹操的病。唯一的差彆是曹植是文明的讀書人,絕不至於拿刀逼他出手。

且周隱這個身份沒有江東背景,辦事方便許多。

和煦的夏風順著窗欄浮動片刻,篩著樹叢搖了滿室細碎的光點。李隱舟眯了眯眼,沒有立即答應。

反而問:“某的手藝不過爾爾,隻不過沾了張機先生的光。子建為何舍本逐末,不求張機先生,反找某這個半路出家的外行人?”

曹植究竟是沒修煉出城府的少年人。

當即托出實話:“丞相的確請過張機先生,可他卻一口咬定其無藥可救,甚至連華佗所謂針石放血的法子都不讚同,說,唯有破骨開顱也許還有一二轉機。”

李隱舟心下咯噔一聲,沒想到傳聞中要做開顱的華佗隻是提出了放血療法,而自家師傅居然膽大到要在曹丞相頭頂動土。

那可是曹操,不是什麼小兔子,小老鼠!

許是他驚愕的神色不加掩飾,曹植亦感慨道:“這種瘋話父親當然聽不得了,索性也一起丟進大牢了。”

這話輕描淡寫的,仿佛隻是說今中午殺了隻雞。

再怎麼是墨客的風骨,這人也是曹操的血脈。

李隱舟適當地鬆了口風:“可某若力不從心……”

曹植立刻許諾:“丞相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你是我宇篁館出來的人,我自然保你全須全尾。”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推諉就太矯情了,李隱舟揣度分寸,不再猶豫肯定地點頭。

……

次日曹植便薦了周隱到丞相府。

楊修同他二人一塊前去,顯然並不反對,但也存了戒心:“前幾日的事情暫且不要提起。”

三人闊步穿庭入院,通報下人進了曹操下榻的房間,剛一進門便聽一道淒切的聲音泛著哭腔:

“那賤民委實狡猾,還有巫術在身,臣無能,不能將他拿下。丞相,李隱舟他……他……”

蔣乾目光不經意地瞥到拱手肅立的三人。

一雙眼珠子幾乎瞪出眶來。

他怎麼跟著曹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出於《江表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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