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1 / 2)

說這話時, 司馬懿負手稍微前傾了身子,狹長的眼尾挑起,透出精打細算的笑意。

他不信此人從來沒動過這份心思, 尤其在捕捉到對方平靜眼眸下微微流淌的波瀾,更確信自己心中的想法。

二十五歲的年齡,不算年少,入世頗深。既有勇氣深入敵營, 自當拋棄一切天真幼稚的想法, 絕不至於因為手軟而留情。

李隱舟的目光越過他蛇信般探尋的視線,烈烈煙霞燃在天際,浸著昏黑的暮色, 如四起狼煙。

他和潤的眼膜映出淡淡紅光。

“仲達估錯了兩件事。其一, 某從來沒想過毒害曹公,曹營智者如雲,大戰當前,曹公即便身死,他的幕僚也會製造其尚在的假象。何況曹公心思細膩,年事已高,恐怕從他第一次生病開始就已經籌備好了一切身後事,屆時自然有人繼位。殺他不足以救江東。”

司馬懿的眼神變得有趣起來:“說得不錯,殺他不是上策, 隻會逼出另一個孫仲謀,你們以後會更麻煩。那麼另一個原因呢?”

晚風一撩, 李隱舟眸間光點如野火一跳。

他微微一笑,像分享著不能說的秘密的孩子般拉攏司馬懿的袖子,壓低了聲音,半真半假悄聲地告訴他:

“——因為我們不會輸。”

……

李隱舟的話司馬懿並未放在心上。

狠話人人都會放, 但現實卻如此殘酷無情,曹公整頓了老牌的北原陸軍和新得的荊州水師,會兵二十萬準備南下。

而孫權,他隻撥了三萬兵力。

二十比三。

這是個小兒都會做的算術。

司馬懿輕嗬一聲,捏著棋子上的手指嗒一聲扣下,對著對麵隱約焦慮不安的年輕友人淡淡地笑了笑:“子桓不必如此急切,其實不隨軍也不是壞事,做多錯多,丞相喜歡安分的人。”

曹丕的眼神透過晦暗的光直視他:“周隱和你說了些什麼?”

司馬懿搭下眼睫,瞧著局麵,想著下一步落子何處。

動手之前,先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他希望我能救張機和華佗,他二人身上有解毒的妙藥,我們可以用詐死救出他們。”

一聽這話,曹丕神色更陰鬱了幾分。

他想起周隱刻意示好引他同進,而後卻設下陷阱差點把他坑了進去,不悅之意幾乎壓抑不住,不由冷了眼神:“從商的賤民都知道銀貨兩訖,他卻想三方賺錢,人心不足,我們幫了他也不會有好處。”

聽了曹丕的抱怨,司馬懿滾動的喉嚨驀地一停。

青年的話不合時宜地縈繞在耳邊——

“我們不會輸。”

若此話成真了呢?

積年以來,他縱觀天下製定謀略,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設想行在軌跡之中,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若眼下這個節骨眼丞相真的敗了,那麼——

跟去前線的曹植討不著任何好處,留守鄴城的曹丕卻可表現出該有的沉著冷靜。

茶碗上的霧氣繚繚散去,他的眼神透出鷹隼似的精光,緩緩壓低頭顱勾起一抹會意的笑。

曹丕不解這個多少沾點瘋癲的友人,警惕地一瞥他:“仲達,丞相不喜歡旁人自作聰明,我們沒必要替彆人做嫁衣,既然已經吃了暗虧,以後隻能繞開此人。”

還是太嫩了。

司馬懿內心微哂,緩緩笑道:“子桓,他逼你留下,這就已經是先給了貨物,現在輪到我們奉還誠意了。”

曹丕瞳孔驟然緊縮,懵懂中卻也隱約參悟到了什麼,凝眸深深看著亦師亦友的司馬懿。

司馬懿笑容淡去,抻長了半身扶袖拈起一子,越過楚河,穩穩落在曹丕麵前。

“我們姑且先看著。”

——————————————

十二月,大軍整裝南下,曹軍一至長江,幾乎與孫劉聯軍正麵撞上。

初次小規模的碰撞中你來我往各有輸贏,雙方最終各自紮營在長江的南北兩岸,隔江相望。

凜寒的朔風卷了濕潤的水氣撲麵而來,浸著肌膚有種徹骨的嚴寒,南國的冬天是這樣一把冰涼的軟刀子,磨人地將皮肉一層層割開,把寒意深深注入血肉裡頭。

北原的將士多少有些不耐這番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