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1 / 2)

蔣乾已醒悟過來,這人下的是個連環套,就是捏準了他貪小利忘大局的毛病,而今這份燙手的大禮送到手心,前路譬如逆水行舟,不進就是個死局。

但他李隱舟究竟圖什麼?

蔣乾不敢深思。

他掐了掐掌心令自己鎮定些,左右張機和華佗二人還在鄴城大牢,有這個把柄在手,就算李隱舟自己敢豁出命,也未必會拿他二人性命做賭。

自己和他捆在一條繩上,怕什麼?

蔣乾踱步過去,居高臨下瞥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李先生好本事,連曹公都稱讚不已。”

李隱舟抬眸,還是尋常那幅冷不冷熱不熱的模樣:“子翼口才過人,某可不敢居功。”

蔣乾心道還有你不敢的事?

麵上卻是和和氣氣的:“可曹公所思遠不止於此。眼下將士們的病症去除,正是士氣回漲的時候,若能有什麼法子再鼓舞人心,也許就能解開他老人家的憂愁了。”

李隱舟持杯的手頓了頓,眼神在一聚而散的茶霧中模糊了一瞬。

蔣乾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李隱舟卻放下了茶杯,輕輕揉了揉眉心,無言地勾起唇角。

半響,徐徐道:“其實士氣低落是因為我軍大部分還是北原陸軍,不習慣水上作戰,儘管有了荊州水師的加持,但兩撥將士今夏才在新野麵對麵地廝殺過,如今令他們攜手作戰,自然難容。想必不止士兵,那些投降的將領們也受到排擠吧。”

蔣乾倒真未深思過這一層。

被他點撥幾句,眼神倒頓時清醒了幾分。

他道:“我隻不過出身江東,那幫曹臣便拉幫結營地孤立我,而那些才投降的將士想必更無立足之地。軍心渙散,身體隻是次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人心不齊。”

蔣乾雖在曹營,但眼中唯有名利,以局外人的視角剖析局麵,反比那些一心懷曹壯誌躊躇的名士看得冷靜、清醒得多。

不管在哪裡,人的天性便要分個三六九等,即便是最末等的士兵,降兵和曹兵也不可能是同樣的待遇。

不患寡而患不均,何況二十萬浩浩蕩蕩的大軍,軍餉本來就吃緊。

李隱舟讚成地點一點頭。

蔣乾腦筋轉得倒挺快:“所以眼下要緊的是令降軍和原來的陸軍速速融合、不分你我。可編整軍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個節骨眼上拆了原來的編製,恐怕會令敵手趁虛而入,況且水師和陸軍原來就不是一個路數,曹公不會答應的。”

曹操當然不會蠢到這個地步。

但蔣乾也是有些小聰明的。

李隱舟深知到了此時此刻蔣乾早就對他起了疑心,所幸此人是個不折不扣毫無節操的真小人,就算猜出了什麼恐怕也絕不敢告訴曹操,隻會扯一百個謊來圓第一個謊。

他適當地歎息一聲:“子翼說得極是,現在所有的將士都編好了隊伍呆在大船上,更加彼此孤立各自成營,見麵還記著新野會戰的仇,不眼紅就不錯了,豈能並肩作戰呢?”

叫他這麼有意無意地提醒著,蔣乾心頭驀地雪亮片刻,緊繃的臉色也略舒展開。

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活人長著兩條腿,還怕他們不會走路?

他腦海裡擬定了主意,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

次日倒是個放陽的晴天。明澄澄的日光透過江波映在甲板上,將一連數日的濕冷驅散開,照出交錯的人影、高高的桅杆。

李隱舟端坐於案前,在略微搖晃的船艙裡舉目南望。

艙外稀稀疏疏地走動著兩三個士兵,說笑著今天的稀奇事。

“曹公竟令所有大船彼此勾連、搭上長板,如今兩船之間彼此往來方便了許多。我剛巧可以去旁邊瞧我兄弟去,聽說他船上水軍多些,不知道有沒有被欺負。”

“他們也敢?現在全軍都彼此通達,論總數可是我們陸軍多多了!”

“話不能這麼說,大家都是混口飯吃,又沒有深仇大恨,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著見麵,何必互相生事呢!”

……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李隱舟收回目光,視線落在窗外一艘一艘綿延不儘、氣勢恢宏的軍艦上。

曹操最擅算計人心,可他自己也並不是神,而是一個人。

一個過於聰明的人。

聰明的人不會太相信彆的聰明人,反倒是蔣乾這樣既沒有什麼氣節、也無任何大局觀的精明小人最易被拿捏,用起來便最安全順手。而今曹營的贏麵可謂十中有九,絕不可能背叛的就是蔣乾這樣趨炎附勢的小人物。

曹操不會懷疑蔣乾的忠心,隻會懷疑他腦子究竟裡有幾分貨。

他設計推了蔣乾一把,而蔣乾也演得不錯。

如今舞台已經鋪好。

隻等一道風。

一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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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便是臘月三十,濛濛的雪無聲息地落至江心,凝成薄薄一層冰。

嗬氣成霧的夜裡,稀薄的燈火黯淡、幽深極了,星星點點地綴在龐然巨物的軍艦上,似一雙雙巨人的眼睛,無聲息地凝視著彼岸長夜。

打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為了節省軍耗,一切用度都打了個折扣。但這並不表示曹操就掉以輕心,越是在春節佳日,他越警惕敵人的突襲,即便在跨年的夜裡,也仔細編好了班次徹夜值守。

為示以身作則,他也親自在幽暗的夜裡不眠地等候著。

丞相不睡,一乾部下隻能跟著熬。

李隱舟陪侍其後,困得雙眼乜斜。在海昌過了幾年恬淡養生的日子,偏遠的角落貧窮而落後,一盞燭火都是奢侈,這些年苦中作樂,卻也難得自在。

涼而薄的夜風拂過額頭,將遠遊的思緒吹散,他立直了身子,靜靜等候著南岸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