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1 / 2)

“什麼?”朱治剛牽了馬,壓在馬鞭上的虎口克製不住突突跳動,“你說張允隻給了兩千石?”

實則兩千石都沒有。

等到這一刻,李隱舟這才把實情吐露出來。

拜訪完張溫後,他基本已經摸清了眼下世家的態度。

孫權已經坐斷江東,他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可劫後的世家緊密抱團,誰也不敢妄有舉動,既恐孫權翻臉過河拆橋,又怕成為叛徒被其餘諸家懷恨,再兼前線戰況明晦不定,索性關起門來裝聾作啞,等一個時機成熟再跟著站隊。

然而吳郡的災民卻等不及了。

僵持的每一天,消耗的都是活下去的希望。

李隱舟離開張家之後,馬不停蹄,立即拜訪吳郡其餘諸家。

閉門羹吃過,冷板凳也坐了不少,但大部分家主仍持作壁上觀的態度,對其客氣又疏離,僅用幾十或二三百石將他打發開了。

積少成多,算一算也有近兩千石。

再墊些木料砂石在裡頭,看上去竟足有半倉之數。

朱治氣得幾欲吐血:“掩耳盜鈴有什麼用?災情慘重,兩千石頂多隻能再撐兩三日,到時候還是無糧可用!”

朱治好歹也在吳郡太守任上數年,心胸城府怎會不及一個隻有其一半年齡的年輕人?他早就試圖一家一家與其談判,卻是吃滿了閉門羹。

李隱舟雖借來了二千石糧,可比起一個郡縣的災民所需,實在杯水車薪。

蒼黃的天際滾著烏蒙的雲,撲朔的北風獵獵卷過麵頰,朱治深吐出一口氣,目光沉墜下去:“老夫知道你已儘了人事,但世家妄為百姓尊崇,竟為私利決絕至此!若非主公領兵而出,老夫豈容得下他們如此作態!”

他說這話時,另一隻搭在劍上的手陡然一緊,幾乎擰出青筋。

倘若孫權此刻真在吳郡,按他那果決狠厲的脾氣,估計早就直接動手“征調餘糧”了。

也偏是江陵前線戰局白熱化的時候,這場不測的風雨席卷而來。

朱治唯有再三地忍,眾將在外,兵馬空虛,此刻的吳郡決不能亂。

斜陽如炬。

夜色一點一點侵吞下來,肅殺的風吹卷了一地砂礫石子,原本熱鬨的長街褪去洪水,隻剩一層泥黃的水跡渲在空落的街頭。

等朱治收拾好情緒,李隱舟方沉聲道:“朱公隻問百姓與主公,卻有無想過豪族的處境?一則他們自己受難其中,恐怕同樣損失慘重,讓他們開倉本就已是肋上剔肉,焉能不痛?二則眼下前線焦灼,他們豈敢舍了本錢去套一個不定的未來?三來,昔年血洗之事芥蒂至今,誰敢逆著眾怒開這個頭?”

聽完這席話,朱治的目光驟冷:“你倒很會為他們打算。”

李隱舟迎著颯颯的風,眉眼間情緒疏淡:“世族長居吳郡,同為吳人,患難關頭,既然要他們的糧,當然要為他們打算。”

朱治森冷的眼微微一震。

與此同時,一個滾了一身泥的小兵遞來張家的回音——

“張公說,少主時染風寒不能見客,太守公不必走這一趟了。”

朱治的眉一擰,正欲發話,卻聽其繼續道:“還說,如今天災橫行,他們家底不算豐厚,但希望這半倉糧可解災民燃眉之急。”

還挺會借杆上爬。

可彆說他沒有真出這半倉糧,即便是真出了,也頂多能再撐三五日,依舊無濟於事。

李隱舟亦微蹙眉頭,半倉糧的樣子裝了出來,這個虛名,張家不認也得認。

原打算是將張家逼上風口浪尖,一旦世家的聯合抵抗出現小小的缺口,想要破壁就容易得多。

沒想到張溫如此配合,倒省了他再費口舌。

是因為眼高膽大,還是另有他人遊說?

指尖輕扣掌心,他打定了主意,便道:“既然他們也應下了,就請太守廣而告之——世家即將開倉濟民,會與災民共渡難關。”

世家?

朱治心口驀地一亮:“好一招無中生有!一個張家怎麼夠?隻要大勢所趨,想必其餘的世家也會跟著開倉。不過……”

他眼中的亮光又冷靜下來:“眼下的餘糧和這二千石一共也隻能再撐三五日,若他們再旁觀幾日,豈不是要露餡了?”

這群老狐狸也是見慣世情的。

遠方,黃沙漫起,殘陽如血。

李隱舟舉目遠眺,透過滾滾洪流、渺渺煙波,遙見遠方山河。

他道:“賭一把吧。”

……

次日,世家開倉的好消息便傳遍街頭巷尾。

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有了張家起頭“實實在在”的半倉糧,這個畫出來的餅看上去也便更真實了些。

張允立在庭中,又一次揮退了求見的賓客,心頭始終不安:“我們雖然閉不見客,但在其餘人眼裡就已經投了孫氏,朱治口口聲聲說彆人也開了倉,可那群老狐狸豈是那麼好騙的!眼下隻剩下我們坐實了這個名頭,若是一切順利也就罷了,若鬨出了什麼名堂……”

他豈不裡外不是人?

忍不住焦慮地踱了幾步,他把眼一瞥,眉頭蹙起:“你確定那邊一定會來人支援?如今四處都是災情,連顧雍、張昭這兩大族長都自顧不暇,我看彆的地方更指望不上了!”

一怒風起。

那株半殘的樹後,便揚起一角天青色的衣袍。

沉寂片刻後,方聽一清越冷淡的聲音答他:“顧雍、張昭、朱恒三人早就投身孫家,名義上雖仍是望族之首,實則早就是孫氏鷹犬,勢力也大不如前。即便他們如今振臂高呼,也未必還有用處。至於支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