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2 / 2)

顧邵垂下眼睫,片刻不語。

李隱舟知道無需多言。

他是顧雍之子,是陸康之孫,是在那場血洗中親手執刀的少年,世上沒有任何人比他更能理解今時今日的陸伯言。

風乍起,寒鴉一驚,那深黑的羽翅劃開視野撲向天穹,背著星光曳出長長的一線細芒。

那雙低垂的眼中,隱約映出著細弱的光點。

“阿隱。”顧邵低著頭,聲音甕甕的,“多謝你。”

……

日子似爐頂上細細沸騰的藥,平淡中滾著苦澀的味道。還好再苦澀,也慢慢熱騰起來。

孫權率大軍回吳之日,風雨儘褪,天光放晴。然而這樣的風日下,迎接他的卻是一座清冷的城,無數懷疑的眼神。

馬蹄踏碎滿地的落木塵囂。

朱治親自迎他入將軍府,將這幾日的事情一一道來。

孫權鬆下厚重的衣甲向後一拋,淡道:“張公胸有大義,孤有意請他出關入仕,你以為呢?”

朱治笑了笑:“主公心胸寬廣,張公會明白您的意思。海昌陸都尉暗中送糧,解了吳郡的燃眉之急,此事……”

孫權揉一揉肩,聲音透著疲倦:“不令擅動是大過,其所為卻算是立功,兩相抵過,不獎不罰就是了。”

不獎不罰,也便無需旁人知道。

朱治深諳這話的門道。

也便不再多問。

次日,任命張允為東曹掾的命令便傳了下來。

這樁並不算要緊的委令卻如一把輕巧的鑰匙,將那扇隔了血海深仇的門輕輕推開了一寸。

張允尚來不及高興,另一道更引人注目的消息已經傳入耳中,令他手中執棋的手不由一顫:“……南郡太守?”

“是,主公拜周公瑾為偏將軍,領南郡太守,屯兵江陵。還將程普、黃蓋、呂蒙等人分任四處,說是布置防線,暫且修養。”

“偏將軍?南郡太守?”張允的眉皺了皺,拈在兩指間的棋子便有些搖擺不定,“那便不再是都督了。”

且又把周瑜手下最激進的幾人分派各地,究竟是為了休養生息,還是……

“主公在防他。”

五指收攏,那枚棋子便生生硌在掌中。

張允喃喃道:“畢竟,他有本事擊潰曹軍,也就有本事反咬主公,即便他沒有反意,全天下又有幾個人能忍得了自己的下屬比自己更強?主公敗北合肥,他卻贏了赤壁又贏了江陵,功高震主啊。”

隆冬的風卷起竹簾,些許寒意順著腳腕攀上周身,這手明升暗貶實在老辣,也足夠狠心。

噠一聲,棋子落下。

張允從沉思中抬首,卻聽對麵的青年淡淡道:“也未必,姑且看著吧。”

……

孫權的一紙拜令發下,周瑜還他的卻是請戰西征的書信。

顧邵幾乎訝異:“主公擺明了不願意讓他領兵,他乾嘛非要在這個時候和主公犯擰?他明知道主公根本不會答應的,何必專程挑他的不痛快?”

孫權不會答應是一碼事,此時西進也不算個十分明智的抉擇。

前線曆經一年浴血奮戰早已兵馬疲憊,後方又才從天災中緩和過來,根本無力支援。周瑜行事激進但素來冷靜,絕不至於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除非……

一道冷光如急電劃過腦海,將某些遙遠的回憶驀地照亮,李隱舟隨口敷衍過顧邵,轉身走向張機的房中。

隨著腳步踏進,冷風掀起衣袍的一角,掠過肌膚激起一陣寒意的漣漪。

“師傅。”他重重靠在門上,目光閃爍盯著俯身拾掇著什麼的張機,徑直道,“你在江陵留了那麼久,到底是為什麼?”

張機鋪展開羊皮的紙,慢吞吞地將書卷一摞摞疊進去,隻以目光的一角瞧他。

“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轟——

早春的第一顆雷落了下來。

穿堂的風攜來細雨,無聲地撲在人的麵頰上。

李隱舟喉間哽著,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隻任憑雨落了滿肩、滿臉。

張機頓下手中的活計,在心底歎了口氣,轉身走到徒弟的麵前,才發現他已經長了這麼高,高到他要昂著臉才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舉著袖慢慢擦去他滿臉的冷雨。

隻冷聲道:“阿隱,為人醫者,不能強求,隻能給予所求。這個道理,你應該早就明白了。”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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