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1 / 2)

周瑜的葬禮來了許多人, 有支持他的,有曾反對他的,有苦寒的百姓, 也有顯赫的世家。他們中有吳人, 有蜀人, 甚至北原來客。在料峭春寒中,那些曾經的芥蒂暫且被擱下, 人們在這場儀式中默然送彆一個時代的驕子。

颯颯江風迎麵拂來,一襲青衫卷著撲撲風塵映入眼簾。

諸葛亮的出現並未引起太大的轟動,連此刻的劉備也不過占據了荊州中的四個郡, 這個二十九歲的年輕人在天下這卷鴻圖中隻不過是隱落一隅的一粒星沙,無人看清那點光芒是他自己的, 還是映著彆人的。

及至堂前,他的腳步頓了一頓。

一柄長槍橫至額前。

淩統挑著槍看他,麵色極為冷淡。

諸葛亮客氣而溫文地淺笑:“淩都尉這是何意?”

淩統的眉一抬:“我倒想知道諸葛先生來此何意?”

諸葛亮的笑便淡了淡:“自然是來吊喪的。”

“吊喪?”淩統不耐地擰著手腕, 眼神卻漠然幾分, 隔了槍尖的一點亮光, 冷冷逼視過去。

他沒有把話挑明,但敵意已經十足明顯。旁人來吊喪, 起碼衣素白,挽長聯, 而他諸葛亮呢?不僅沒有半點尊重的樣子, 竟還敢在靈前笑語!

前隙未填,卻上趕著來找不痛快?

見其巋然不動,淩統的手再按捺不住,正欲抽□□去的一瞬,一張更有力的大掌沉沉按在肩頭, 生生將其動作摁住。

淩統極煩躁地往後一瞥。

卻見甘寧同李先生兩人並肩立著,一個蹙眉不語,一個更索性施力將其生拽退兩步。

“你放開!”他咬著牙壓抑著怒火。

甘寧自然是不聽這等毛頭小子的招呼,給李隱舟一個你來應付的眼神,揪著淩統的肩闊步往人群疏處退去。

淩統顧及靈堂的靜哀,克製著沒嚷出聲,唯獨一柄槍杆深刻入泥,被甘寧連帶著往後拖出數尺,擦出一地火星。

本擱在諸葛亮眼前的槍在淩亂中晃了幾晃,槍尖亂挑,將那飄在江風中的薄衫劃成兩爿!

而諸葛亮卻紋絲未動,眼神依似空山淡影、靜水無波,一眨將風波泯去。

直至二人身影消失在視線,李隱舟方上前道:“魯將軍悲痛難解,三日以來水米未儘,未能親身待客,實在難以周全。淩都尉尚且年輕,又是失怙失恃之人,慣來視都督如長如兄,一時悲痛失儀,也煩請先生見諒。”

一席話雖指著魯肅和淩統待客的不是,卻隱約透著護犢的意思,他們再怎麼失態也隻因性情所致,自容不得外人指點是非。

諸葛亮豈不懂這話的意思,也並不計較淩統的敵視。透過深深的院、長長的挽聯,他往裡看了一眼,終歎息出聲:“昔日赤壁一曲如在亮之耳畔,可惜弦斷曲終,竟成絕響。”

長風挽起青色的紗,在他清臒的臉上撲卷如雲。

他的目光綿長不絕。

李隱舟明白他的心情,曹操大軍壓境之刻,吳人有多絕望,蜀人便有多驚慌,起碼在那一日,他們曾真心同仇敵愾、唇齒相依。

而今,那顆最亮的星熄了。

於是前方的路,又晦暗不明。

他道:“再好的琴,也要有人懂得聽,否則陽春白雪,也徒然寂寞。”

諸葛亮不意他竟看透了自己複雜的心緒,那些微的笑意又浮上唇角,眼神和緩如風,散向遠方。

“高山流水廣,知音故人稀,公瑾一生得遇知己,某隻為其欣慰,隻覺欽羨。”

——————————————

告彆逝者,浪濤依舊,一刻不停奔騰入海。

尊周瑜的遺誌,孫權拜魯肅為偏將軍,代替周瑜繼續統領吳軍,就連其私有的四千兵馬都皆歸其親領。

這個決策出乎許多人的意料,周瑜與魯肅二人雖是多年知交,但近年來的立場並不相合,起碼在對待劉備的態度上他們的意見是截然相反的,周瑜更見強硬,而魯肅卻堅持聯劉抗曹,以和謀勝。

而今劉備坐擁荊州四郡,一塊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盤。取之如肋上剔肉,未必輕鬆,也不見得肥厚,但放任其滋長,卻又如縱虎歸山,不知何時就能反撲其主。

更重要的是,沒人敢斷定當這塊肋骨把自己噎得夠嗆的時候,一直虎視眈眈賊心不死的曹營會不會趁亂取機,坐收漁人之利。

是戰,是和?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魯肅。

畢竟,他年輕時候也同周瑜戮力同心,甚至第一個提出“竟長江之所極”的二分天下戰術,即便後來與劉備達成暫時的聯盟,也是建立在積極迎戰曹操的基礎上。

和故事中一味和稀泥的老好人形象不同,魯肅本人有一種沉穩的熱烈,有著令人信服的豪情與闊達,上至黃蓋之流老將,下至每個毛頭小兵,都默默翹首等待他與主公定下最終的決策。

船過柴桑,回吳的隻剩下沒有功名在身的普通百姓。

吳郡距離前線委實遙遠不利指揮,所以孫權曾一度築城京口,久居柴桑。此番江陵大捷,他又決定遷居秣陵,改其為建業。

秣陵即後世的南京,地理位置極為惹眼。

建業二字更折射出他塵封已久的野心。

天下的視線,在這一刻彙聚於吳。

而李隱舟乘輕舟小船,慢慢踏上吳郡江岸。

斜陽如火,江花欲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