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2 / 2)

馬蹄噠噠踏過古郡小道,順著青石板的路緩緩而行,路上三兩的行人微一怔,在認出年輕的先生後頷首招呼。

風也靜悄。

偶爾,也見一兩張熟悉的臉擦身而過,在他視線中愧然低頭,李隱舟略停下腳步,關切地垂問:“孩子還好麼?”

那老漢忙不迭地點頭,微紅的眼眶沁出淚,終是有機會說出口:“好,都好,孫先生等我們一個個好利落了,才帶我們走的。先生,我們……”

李隱舟止住他的話:“那便好。”

打馬走過長橋。

災後的重建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磚一瓦地重新建回原本的模樣,記憶中的長街慢慢重現在眼前,卻比以前新了些,又亮了些。

直至城南,燈儘人稀。

寥寥歸行的學徒抱著竹簡邁出大門,沉墜的重物把整個人的腰都拉彎下去,少年們一派笑語,嘟囔著先生的如何冷麵無情功業繁重,以至年逾二六尚未出閣。

佝僂的視線中,驟然飄進一襲熟悉的衣衫。

董中第一個抬起頭,乍驚乍喜地喊了句:“李先生!”

其餘學徒紛紛抬頭。

竹簡嘩地落了一地。

李隱舟栓了栓馬,俯身替呆立的學徒們一本本撿起醫書,手指搭在那卷《傷寒雜病論》上,頗心疼地拭去沾在上頭的泥。

密匝編織的竹片蒼黃古樸,正低頭收拾著,細成一線的縫隙中不知何時映上一抹鮮亮的綠。

手中的書卷便被人抽走了。

抬眸,正正撞上一雙極靈動、明豔的眼。

孫尚香目光聚散不定,眸光微爍如江流上細碎的晶光。

李隱舟知道此刻她必有許多疑惑,事情已經了結妥當,他既沒有留在柴桑前線輔佐孫權,也沒有歸於海昌繼續顧邵的事業,卻偏孤身一人回到吳郡,回到這城南一隅的醫館,難道又有什麼彆的隱情?

許多疑問一掠而過,孫尚香彎了眼眸,隻輕道:“回來便好。”

她想,吳郡原是阿隱第二個家,又為什麼不能回來?

李隱舟這一回來,最高興的莫過於董中這些孩子,少年人難免有些慕強的心性,越是打壓得他們抬不起頭的,越在心裡偷摸摸地看重著,隻盼再偷師幾分,來日比他更厲害,更從容。

原以為他一定會從軍而行,沒想到先生又回吳郡,簡直天上砸餡餅的好事,豈能不好好接著?

於是桌椅茶水一溜煙地伺候過來。

孫尚香無奈地歎氣:“這時候知道乖覺了。”

李隱舟環視一圈,卻不見張機身影,猜度他大抵是又去浪跡天涯,心頭正感失落,卻聽董中道:“仲景先生已提前動身去了海昌等你,說是想看看這些你怎麼生活的,陸都尉來信說人已到了,先生不必憂心。”

這樣直白關切的話,當著自家徒弟的麵,張機是斷然不肯說出口的。

可為人師長又難免俗,明知他已經長大成人,卻總想看看自家的孩子這些年過的好不好,受了多少苦,遇了什麼事,在怎樣的風雨裡才長成這樣端正又堅韌的模樣。

落葉歸根,他就是師傅的命根子。

他始終知道。

在垂暮之年,張機隻想安靜地陪著徒弟再走一程,走遠一些。

……

次日,李隱舟翻出張機帶來的《華佗針灸經》,翻至麻沸散一頁。

這本在史冊中失落的古籍記載的遠不止穴位,還有長達數十年手術的經驗、器械的形製、麻醉的秘方。而大名鼎鼎的麻沸散就是其中之一。

李隱舟自己早年曾研製出麻醉用的湯劑,但比起專精外科幾十載的華佗而言還欠了些火候,如今終於有機會研讀先人的精粹,一時之間竟有些出神。

也唯有董中鬥膽敢來問:“先生,您看的是什麼?”

一雙明淨又大膽的眼不住地往書冊上提溜著。

李隱舟也無意隱瞞,搭在竹簡的上的手指往下滑動,耐心教他:“此方名為麻沸散,服下之後可以令人如死屍一般癱軟不動,渾身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屆時便可以儘管開膛行刀,病人無知無覺,數個時辰後才會蘇醒。華佗先生早年就曾借此方揚名四海,為腸病患者剖肚斷腸,而那人在睡夢之中就得痊愈,因此為世人稱奇,甚至以為其有巫蠱之術。其實萬物皆有因果,這方也有配伍的道理,並不是什麼奇人異術,而是刻骨鑽研的結果。”

董中聽得半懂不懂,但卻嘖嘖有味,扭著李隱舟問長問短。

孫尚香想起昔年舊事,想起那個已經十五有餘的孩子,臉上添一抹柔暖的笑,不由道:“其實你們李先生早年剖腹取子,名遍江淮,如今又研習麻沸散的方子,難道又想重操舊業?”

這話是拿十幾年前的笑話打趣他。

李隱舟卻隻是笑笑,並沒接話。

……

次月,蜀中來使,劉備帶著心腹幾人親自來吳,在拜會過太守朱治後,便腳不點地,領著三倉厚重的禮物直奔將軍府邸。

算一算日子,也的確到了劉備求親的時候。

看來孫權與魯肅已經定好了戰略。

李隱舟垂眸瞧著眼皮下的《針灸經》,慢慢翻至下一頁。

他或許不能改變曆史,但仍不願輸給命運。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