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1 / 2)

劉備星夜來吳,直奔將軍府,其目的已昭然若揭。

直接朝孫權求親未必討巧,不若先斬後奏以禮逼人,三倉厚禮正招搖地泊在碼頭,這個上門佳婿慣會拿捏世情,想必早就把風聲放出去了。而今前線剛剛結盟,吳老太顧全大局,怎麼也不能直接翻臉。

劉備此舉卻也恰印證了其內心的不安——

他並不相信孫權真心容得下他。

聯姻既可以是鞏固雙方關係的一道玉帛,卻也可成藏在袖中的一枚暗箭,若他日孫權翻臉無情,他便可借孫氏女子抵擋,即便擋不了孫權的刀,也勢必給他冠個弑親不仁的惡名。

是故,吳老夫人密請李隱舟入府診脈,也便絲毫不出其意料。

朱治等人固是老謀深算,新上任的張允一派也算胸有城府,可他們更多顧惜的卻是戰局,是天下,而非小女兒間菲薄的一點私情。比之此等高官,身無官職、兩袖清風的李隱舟已算得上她少有可用的人物。

倒是孫尚香不由起了疑心。

“阿隱,母親請你去做什麼?”

屢經沉浮,她那年邁的母親早已放下世塵潛心修佛,在青燈佛龕中刻意回避著與過去相關的一切。

即便是真病了,也隻當償還罪業,再不肯輕易踏足世俗半步。

而今劉備帶了厚禮入吳,老夫人親自下帖請李隱舟登門,不免令人覺得微妙。

李隱舟收斂好藥箱,隻蜻蜓點水地看她一眼:“她有解不開的心疾,不治將愈深。”

心疾?

孫尚香眉頭微顰,似明白些什麼,細柳似的眉下垂下淡淡的影,一貫明亮的眼落上輕薄的惆悵。

她便不再問。

……

李隱舟匆匆打點好行頭,趁著天光稀薄抄小路至將軍府的後門。

昨夜疏風小雨。

鬆軟的泥鋪在地上,一行春燕倏地掠過視野,輕靈的燕尾忽閃穿梭,將低垂的柳裁開新綠的芽。

一行歪歪扭扭、圓圓滾滾的腳印胡亂印在泥裡。

大概是個蹣跚學步的孩子,尚且走不太穩,兩排腳印你踩著我我踩著你,跌撞了一路。

看著還挺可愛。

可孫權沒有這樣大的兒子,宗親也早在節後各自回到彼此的駐地,將軍府裡哪來的小屁孩?

腳印順著小道拐進花園。

李隱舟正準備轉回視線繼續前行,忽問隱約水花濺落的聲音,心尖莫名閃過一絲不妙的警醒,撂下重重的藥箱拔腿便往池邊跑去。

及進花園遠遠一望,果見池塘中蕩開水光,一個小小的孩子溺在其中,正手腳並用地撲騰著!

李隱舟不及思索,快步趟進池塘中,在撲麵而來的水花中眯緊了眼,用力喊了句:“彆動!”

麵前的動靜可算消停下來。

所幸水不大深,展臂就能將小鬼提住。

李隱舟伸長了手一撈,小屁孩順勢撲進李隱舟的懷裡,一雙圓滾滾的手竭力抱著他的脖頸,仿佛抱住一塊浮木,恨不能把自己勒進麵前的胸膛。

李隱舟幾乎給他撲了個趔趄,卻又不能撒開箍住小屁孩的手,失去重心的身子往後踉蹌幾步,在軟泥裡一個不穩直直往後跌去。

噔——

後腦勺生生磕上石岸,鈍痛霎時逼出滿眼的金星。

一片模糊的水光中,李隱舟不由咬牙切齒。

哪家的倒黴孩子這是!

耳邊正嗡嗡作響,遙遙卻聽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雨點似的踏來。

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下。

風聲掠耳。

這人倏地半跪下來,彎折的膝蓋砰地落地,震起數粒水珠。

“少主!”

聽到熟悉的聲音,身上的小屁孩嗆咳一聲,掙紅了臉。

這時,李隱舟看清了那張倒映下來的臉,星眸劍眉,棱角分明,極端正,而剛直。

他在赤壁曾遠遠見過此人。

不待他狼狽地打聲招呼,這人已急切地將小屁孩一把抱了過去,焦急中脫口喊出他的小名——

“阿鬥!”

李隱舟從驚訝中緩過神,撐起手從暈眩中起身,來不及擰乾滿身的泥水,草草查驗過小孩的口鼻,翻手將其轉了個姿勢趴在對方膝蓋上,手腕重重往其背上一錘。

“咳……唔。”

一股池水從口鼻裡麵噴出來,精疲力竭的小孩終於醒過神來,胸口一抽,啪嗒啪嗒掉下眼淚,哭啼裡抽出空,極委屈,也極怯懦地喚了聲:

“……趙公。”

李隱舟緩緩嗬出一口氣。

沒出人命就行。

這才理了理滿身的水草,倒出兜滿兩袖的水,尷尬地牽動嘴唇:“彆來無恙,趙將軍。”

趙雲原還端著的臉一愣,旋即認出此人。

兩人照麵相對,都沒料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片刻的緘默後,皆無奈一笑。

唯有趙雲膝上的劉阿鬥滿臉通紅,瑟瑟發抖,不曉得大人們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

劉禪這個孩子,說起來名氣並不比他父親劉備小。

民間曾流傳著一些隱秘的傳說,據說昔年劉備在長阪坡遭遇曹軍,慌亂中拋妻棄子而走,尚在繈褓之中的劉禪險些喪命,虧趙雲一騎孤馬獨返曹營,拚死將夫人和幼主從曹操手中奪回。

不知何時,這故事又添了些隱隱綽綽的情節,道是劉阿鬥出生前夜,其母夜夢仰吞北鬥七星,是故取名阿鬥。

本以為是個大吉的征兆,可這孩子卻總伴著災禍。

於是這祥瑞就有了另一番說道,許多人便認定了劉禪是災星禍世,隻會給劉備的事業帶來諸多不幸。

劉備拋妻棄子這冷酷的舉動,看上去也便順其成章,乃至理所當然了起來。而至後來不計前嫌地養育妻兒,簡直可堪為仁善之表率。

流言霎時淌過心間,李隱舟眨一眨眼便撂在一旁,調理好了呼吸,方細致地查驗過阿鬥的周身。

三歲多的小屁孩粉雕玉啄,軟乎乎的一團,蔫了吧唧地縮在趙雲懷中,瞧著倒比同齡的孩子老實許多。

卻又隱約覺察出些許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