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1 / 2)

孫茹不能嫁,誰嫁?

老夫人倦怠地掐了掐額角,蒙著白翳的視線中,孫尚香著一抹淡青的裙,便如一道經年不見的春色照入她凋零的生命。

她放輕了聲音:“劉玄德之心昭然若揭,此去便是龍潭虎穴。彆說你的兄長斷然不肯,就算他肯,我也絕不答應。你安心回去,母親自有辦法。”

一個垂垂老朽的婦人還能有什麼辦法?

孫尚香的眼根有些發酸,她的母親好不容易放下執念,卻又要為她做一個惡人,雙手沾血。

她扯著唇角硬下臉色:“母親已經潛心修佛這麼多年,理當六根清淨兩眼空空,不該再踏入世俗之中,更不當動了殺念,徒增罪業。”

老夫人片刻不語,慢慢踱到她麵前。

仰頭捧著她微顫的臉,看清這雙含淚的眼,哄一般地輕聲道:“傻孩子,我還有什麼佛可以念,還有什麼業不曾犯?我畢生所剩的唯有將軍和你,我隻要你平安長樂,一世無憂。”

隻要阿香可以好好的,她壞一點、自私一點又如何?

孫尚香終忍不住,伸出手將她環住。

下頜挨在她溫熱又鬆弛的肌膚上,才發現她已經這麼瘦、這麼矮小,小時候牢牢攬住自己的那個懷抱,原來如此輕、如此薄。

卻依然用著全身力氣,護著她,暖著她。

……

待母女二人依依不舍地分開,李隱舟方緩步走上前去。

他相信老夫人自有自己的辦法去“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劉備僅帶了親信來吳,若想動手,眼下是最後的機會。但這一刀下去殺死的絕不止是一個劉玄德,蜀地無主,三足之勢塌了一腳,戰爭將會以山崩之勢重新卷來。

魯肅聯劉正為牽製曹操、避戰修養。

這也是劉備敢堂而皇之親身赴吳的原因。

不待他開口,老夫人陡然轉眸看他,眼中淚光倏忽冷卻:“你若想勸我嫁了阿香便不必多言,這天下的死死生生由不得我,可誰要動我的女兒,我便殺了誰!”

隻要想起劉備此人拋妻棄子之舉,想那戰火中、冷水裡苦苦掙紮的孩子,竟不敢遙想自己的女兒將要日日麵對著怎樣的一副聖賢皮囊的魔鬼!

但凡一想,便覺得心如刀絞,五內俱焚。

手腕上一長串的佛珠深深硌入掌心,直壓得五指根失去血色,一片蒼白。

話音落定,便見孫尚香撩開裙裾噔地跪下,仰首長看自己的母親,熱淚盈出眼眶。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卻字字句句分明:“母親,我是您的女兒,可天下誰人無父,誰人無母?有誰願意自己的兒子上戰場,願意自己的女兒遠嫁?誰願意白發人送黑發人,誰願意守著枯骨終老?我是孫氏的女兒,是破虜將軍之女,討逆將軍的妹妹,若能換吳十年清安,此身也算對得起父兄精魂英血。”

說罷此話,她重重三叩首。

再起身,麵上已僅有果決、傲然。

被淚洇濕的眼角迎著冷風吹乾。

她的目光定格片刻,便漠然地抽回,跟著堅決的腳步一同轉身離開。

“阿香……”老夫人匆匆往外攆了兩步,踉蹌中被門檻一勾,幾乎撲跌下去。

下墜的視野中,一雙手用力將她扶住、扶穩。

她聽見李隱舟低沉下來的聲音:“夫人不必傷心,阿香此去,某一定還您一個完完整整的女兒。”

老夫人不可置信地扭頭看他,眼底收不住的悲愴依舊無聲淌出。

菲薄中天色中,青年挺秀的鼻梁勾出一道明銳的日光,一雙黑寂的眼空山靜影,深藏暗光。

他的手卻是溫熱有力的,力道沉穩,托住她不往下跌。

可人一去蜀,如何能夠全須全尾地回吳?

似看穿老夫人心頭所問,他補道——

“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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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娶親的消息在三日後才公諸於世。

娶的卻不是他心念的孫茹,而是已經年過二六的大姑娘孫尚香。

孫尚香僅用了一句話就說服他。

“若您娶了阿茹,以後見麵將如何稱呼兄長呢?”

他若娶孫茹,論資排輩便成了孫權的晚輩,難不成要以五十的歲數喊二十八歲的孫權一句從父?

半生煎熬至今,他已忍耐得足夠多,足夠久,再沒有任何痛楚可以穿透他心頭重重密布的刀疤真切地中傷他。唯有流言蜚語似揮之不去的蒼蠅,時時刻刻嗡鳴在耳畔,磋磨著他看似堅不可摧的意誌。

但他也是人,不是一尊雕塑,一個泥偶,也想偶有清淨。

於是雙方各退一步,定好次日回荊州。

聽到這個消息時,孫尚香隻是淡然冷笑:“他娶誰都是一樣的,左不過是怕兄長來日和他翻臉罷了,也不知為他出生入死的甘夫人如今是否如意。”

李隱舟見慣了她明媚的笑容,倒許多年不見她冷臉對人,不由想起小時候她那是非分明的倔強脾氣,心頭終是有冷暖交織。既欣慰她依舊是那個愛怨分明的孫尚香,又疼惜她這些年強做懂事,不敢天真。

正打算和她合計日後的事宜,卻見董中匆匆忙忙跨進門口,一見孫尚香露出這樣冷凝的表情,下意識訕訕地收了腳往後一退。

有殺氣。

孫尚香把眉一擰,喊住他:“跑什麼?”

董中的動作一滯。

抬眼小心翼翼地打量李隱舟的臉色,用眼神無聲息地詢問自己該邁哪隻腳。

李隱舟倒是笑了笑,招手令他進來:“我要的東西做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