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1 / 2)

噌——

一箭破雨。

銳嘯一聲擦過肩頭,李隱舟隻覺頰上碎雨一濺,整個身子被疾厲的羽箭生生往後推開數步,噔地直釘上身後堅硬的樹乾。

下意識地側首垂目,便見半根羽箭穿透衣衫嵌入木中,獨剩尾端的雁翎在寒風中微顫,濺起細如針毛的水霧。

對方連風速都已算到,但凡他方才自主主張躲了一寸、一厘,這箭已穿透肩胛要了他的性命。

舉弓的青年方麵無表情地鬆下臂膀,隔著雨霧的眼神格外冷酷:“這不是你當來的地方,前撤的大軍應該在南麵,不送。”

果然是淩統。

淩統遠遠撂下這話,半刻不耽擱地揚手下令,其身後上百寒甲冷麵的士兵便毫不猶豫縱身躍入怒濤之中,紮著猛子朝對岸兵馬喧囂、狼煙升處遊去。

淩統也轉身跟上。

李隱舟試著拔箭,可這一箭用力極深,竟紋絲不能擰動。

他眉頭一蹙,另一隻自由的手在懷中掏出匕首直接削去半截翎羽,這才從樹上掙脫下來。

此時,隨他而來的三個小兵正尋著他的蹤影追了上來,急道:“淩部督怎麼和先生動起手來了?”

李隱舟舉目看淩統一行沒入江濤不見的背影,直到親眼目睹這一幕,他才不得不確信此刻已到了生死關頭。

他飛速解釋:“撤退的吳軍已經被合肥主將張遼的人馬衝散,主公一定被困在了北岸。現在大橋已斷,軍令滯後,前行大軍不及回頭,主公根本無法撤離,因此淩部督才要率精兵親自營救。”

跟著他的是淩家三百私兵,淩統此去便根本沒有活著回來的打算。

所以才絕不讓他跟著。

哢!

掌心傳來生冷的刺痛,李隱舟在小兵顫抖的目光中往下一瞥,見雁翎斷在掌中,緋色的血跡染上尖利的白茬,混了冷雨,順著緊握的指縫一滴一滴往下淌著。

小兵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不由發抖:“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如何?

無數道念頭在腦海中如急電閃過,將前世零星籠統的印象照得雪亮分明。孫權在此戰中逃出生天,最終是走了——

“斷橋。”他往左一瞥,遙遙望見泥黃的浪濤自兩段殘留的長橋板間呼嘯而過,立即點動他們,“你們二人分彆順著上下遊尋找其餘零散的吳軍,你,去南麵找主力軍隊。不管是誰,一旦碰上任何吳軍將領,就告訴他們來斷橋處接應主公一行,如果有人問就說是淩統部督的話,速去!”

雖然李隱舟麵色猶然沉穩,可飛快的語速已經證明了情況刻不容緩,這三名小兵也從魯肅曆練數年,片刻的慌亂後穩住心神,按照他的安排朝三個方向疾奔而去。

李隱舟吩咐完畢,拋下血跡斑斑的斷箭,冒著大雨往殘煙籠罩的大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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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功夫,天又暗了一重。

雨密如針腳,將沉沉的天幕拉向大地。烏雲蔽日,萬物灰暗,滿目蒼涼中唯有冷雨與熱血交織蜿蜒,又將視野洇染出一片漠漠緋暗的血色。

兵戈之聲被疾風掩過,倉促的馬蹄聲如戰鼓般一聲聲擂在耳畔。

“主公!”淩統一抹滿臉的血雨,揮鞭往前一指,“兩岸的斷橋中有十丈的空隙,乘馬大跳過去,往南走就是我們的大軍!”

“你呢?!”孫權猛地一勒韁繩,回頭見原本三百的淩家私軍已隻剩不足一百,拚死守衛他的親兵亦已折損過半,而張遼的軍隊卻足有五六百眾,正以雷霆之勢追趕而來!

奔逃整日的軍馬在騰騰怒濤之前也被恫嚇地後退數步,驚懼不定地在原地踏著馬蹄。

或許連馬都知道他今時今日的失敗,知道他不是個值得拚死一護的主人。

十萬大軍竟被八百士兵擊潰,這是何等的笑話!

接到魯肅的飛鴿傳書時他才深醒這一步棋走得太過急切,立即從逍遙津北岸拔寨南走。

卻不想張遼這個瘋子還敢深追,甚至搶先一步在混戰中毀了大橋的一段,使回頭迎戰的軍令滯後了半日。以至於先行的主力軍渡水南去,他自己卻在一片混亂時被困於北岸廝殺之中。

若不是淩統一行精兵前來接應,他恐怕已做了張遼刀下亡魂!

淩統回頭看一眼幾乎追至身後的敵軍,縱身下馬將孫權的軍馬往後拉了幾步,仰頭道:“主公,南岸援軍很快就到,你先乘馬過去,我即刻跟上。”

孫權擰著眼深望過去,果見隔岸漠漠天光中,一股股零散的吳軍螞蟻般翻過低山陸續往斷橋彙去,他們手中的旗幟雖已折斷,可上頭淋漓的鮮血他不會認錯!

他沉重地點頭,低頭看著淩統,幾乎咬牙切齒地下令:“不可戀戰,這是軍令。”

淩統不及回他,飛快抽出一枚羽箭攥在掌心,一個用力刺入馬背,手腕狠狠往前一推——

剛喘過粗氣的軍馬驟然受痛,揚蹄便往前奔去,及至斷橋口處撒腿大跳,竟一躍越過十丈豁口,如一枚箭矢般重重撲在對岸橋板上頭。

孫權緊緊攥著戰馬的鬃毛,在高處橫下心鬆手往右一跳,脫出的身子堪堪擦過堅硬的橋板,一滾數尺落入冷冰的泥淖裡頭。

即便有泥沙的緩衝,筋骨還是在這一刻發出哢一聲斷裂的聲音。孫權不及體會渾身爆裂的疼痛,撐著手臂往後大喊一聲:“公績!”

眼前唯有雨霧濛濛、怒濤滾滾。

飛濺的激流中,年輕的小將軍背影僅有尺寸大小,模糊在一片黑煙之中。

他回頭看一眼順利落地的孫權,果斷抽出一枚箭。

箭尖燃著一點火光。

孫權隻見隔岸忽燃起大火,一股巨焰迅速包繞了橋頭,將那最後的生路吞入火海之中。

……

淩統放下弓箭,臉上淡紅的血雨被背後升起的焰火蒸乾,凝在臉上形成赤色的裂紋。

廝殺中的親兵驀地回首,見他們年輕的家主自火海中步步走出,拔出紅纓長.槍。

“若斷橋尚存則張遼必追,隔岸援軍雖已奔來,可士氣已跌,再戰也唯有再敗。吳絕不可以無主公,統唯有焚路死戰。諸位都是追隨父親而留下的英豪,絕無貪生怕死之輩,統無他言,唯等黃泉之下,再與父親一道敬謝今日血戰之恩!”

他一字一句鏗然堅決,聲音雖然不大,卻如驚雷貫穿四野。

周身的血順著焦黑的指節嘀嗒淌過冰冷的槍尖,在地上拖曳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痕。

而淩統的眼神直視前方,步伐半點沒有動搖。

浴血奮戰的淩家親兵在這一刻從少主的眼中讀出一種決絕的冷酷——眼前是窮途末路、刀山火海,他偏要以肉/體之軀抵擋瘋狂的張遼,將這場慘烈的敗仗終結於此。

狼煙似在這一刻凝結,久久不散。

渾身傷痕的死士隨著淩統的步伐拔劍回頭,目光如嗜血凶狼,迎接著直逼而來的曹軍。

張遼未察覺前方劇變,隻覺眼前的敵人忽燃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