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1 / 2)

楊修目光登時沉下。

心頭卻無端浮起一種莫大的不安。

曹植夜訪魏王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所談的內容也絕不會從魏王身旁流出,何況事關軍機、軍心,關乎這一戰對孫權的勝負,誰敢冒此大不韙在這個時候出來攪亂渾水?

而能借此獲利的,唯有……

“曹丕。”他冷冷吐出這二字,一切疑惑便迎然而解。

大疫將行、軍心大散,這片狼藉中曹植被這樣一手推至風口浪尖。若他不承認夜訪丞相、請求退兵,那便失了軍心民望;而若他把此事認下,則必會令多疑的曹操懷疑其用心不軌、企圖逆上。

進退皆錯。

曹丕這一招烈火烹油,可謂兵行險招,卻也險惡至極!

他們到底還是受製於仁義道德,也因未敢同樣地冒險,才平白給了敵手一次先發製人、搏命一擊的機會。

心頭如江畔的一塊礁石,被心潮一浪接一浪衝擊著,令楊修幾乎有些站立不穩。

但他畢竟是楊修,沉浮數年的江湖老手,在危機襲來的霎時便已定出計策以挽狂瀾。

“少主!”

他快步行至曹植身旁,附耳貼上,疾道:“此事乃嫁禍無疑,尊兄欲借此讓您立於兩難之境、失去魏王的歡心,我們絕不能坐以待斃了。”

窗外又小雪。

北原來客自是見慣風雪,這樣霏霏冷煙倒似見慣的冬景,沒什麼好稀罕的。

隻是南國的雪總濕潤些、陰冷些,更有種刺骨的寒意。

曹植凝神看著這樣的雪後濕滑漆黑的路麵,片刻不語。

見他並不接話,楊修不得不肅重了語氣:“少主!我們不能遂其心意。眼下必須平息謠言、穩定軍心,請上報魏王,立即抓出背後造謠之人,以正軍威!”

話到此處,已將利害陳情分明,若是按曹丕布置的選擇去選,那麼不管怎麼選都是自損八百,不若絕地反擊,化有為無,反治他曹丕個造謠生事、擾亂軍心之罪。

他曹丕敢棋行險招,就彆怪他們回以釜底抽薪!

楊修焦急地注視著青年線條鋒銳的下頜,等他點頭。

曹植默然負手,看雪將漆黑濕冷的路蓋上一層霜白,卻道:“以楊公所見,是退兵更令丞相不悅,還是戰敗?”

楊修被他這樣兜頭反問,一時更急:“自然是戰敗損失更重,可我們怎麼會……”

話到此處,他驟然一停,隻覺心跳如擂,剛才那個片刻險些就落入了司馬懿精心布置的圈套!

曹植這才看回他,冷道:“我們能瞞住下麵的將士,難道還能瞞住敵人的眼耳?隻怕孫權此刻已經在籌謀攻城,若我們強壓下消息,則軍心疑動、病疫蔓延,拿什麼與吳軍交鋒?到時候如若戰敗……”

餘下的話湮入一片肅殺風聲之中。

楊修已清醒過來。

當真戰敗,那罪魁禍首就是曹植這個謊報軍情、掩蓋時疫之人!

曹丕一黨的真正目的,是在將其逼上絕路之時,令其在世子之爭間忘記真正的敵手,犯下彌天大錯。

“……少主明智。”楊修握著一掌涔涔的汗,半晌才在餘悸中回過神來,“若不非少主眼望全局,這一步我們就落入敵人的陷阱了。”

曹植深闔雙目。

屍橫遍野、流血漂櫓,這是李隱舟昨日隱晦的提點,為的是令他將目光落在戰事上,而不隻是眼前的時疫。

所幸其與曹丕一黨,絕非同一路人。

否則以其心智,若不加點破,二人合謀送孫權一城,就真陷他曹植於無法翻身的境地了。

楊修冷靜下來:“可我們若不平息謠言,要如何選擇?”

是軍心,還是君心?

白雪漫天地鋪蓋起來,曹植在朔風中霍然睜眼:“軍心已動,不可再失。”

楊修不由後退一步:“可如此,我們終究輸了一著,豈不平白令曹丕等人得誌?”

雪越大,天光便越暗。

直到大雪將天地渾然覆住,視野中唯有一片沉寂的山河。

曹植眨下眼睫,沉道:“若這場戰事必有一輸,我寧可一人獨敗。”

……

風雪之中,撤兵居巢的消息一程接一程傳遍軍營。

“當真?”

曹丕一時難克心頭悸動,簡直無法相信勝利來的如此簡單,曹植當真順杆上爬,做了個愚蠢至極的仁義君子?

司馬懿目光沉沉,卻未說話。

時疫的消息一旦傳出,退兵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曹公可以拿天下賭李隱舟的惻隱之心,可悠悠眾人又真願做籌碼麼?

曹操畢竟不是熱血少年,考量得隻會比他們更深、更遠。在玩弄人心上,他們終不過是他的門徒罷了。

而曹植隻不過做了不討喜的那個人,蠢則蠢矣,尚未踩到曹操最紮心的痛腳。

他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楊修這老兒沒順利上鉤,浪費他精心的一場布局。

見司馬懿片刻緘默不語,曹丕眼中的興奮緩緩散去,換成一副克製的謙遜:“仲達又有何見解?”

司馬懿自顧自往前踱了幾步,仰頭迎著茫茫無邊的落雪,長嗬出一團白氣。

“隻要未有兵敗,魏王恐怕不至於起廢棄曹子建的心,既然我們已經做到這一步,就再無與其和解的退路,唯有乘勝追擊,將其徹底擊垮。”

曹丕忖度片刻,走至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