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 129 章(2 / 2)

司馬懿從袖中取出一枚羽箭。

許是積年舊物,箭尾翎羽已黯然失色,箭身鏽跡斑斑,隱約可瞧出黑沉沉的血跡,唯有箭簇銳利,在光下折出一絲亮意,猶可見其鑄造精良、曾帶殺意。

曹丕垂眸:“此為……”

司馬懿手腕微轉,那銀亮依舊的箭簇便在他臉上折出一抹肅殺的光。

“這是赤壁一戰的遺物,那日血戰正是曹公心頭忌諱,如今他已然對曹子建起了疑心,此物也該重見天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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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兵的決定一經下達,整個曹營便馬不停蹄北往居巢與張遼彙合,僅留了數名機敏的小兵生火點灶假飾人氣,絲毫不給城中的孫權反應與追擊的機會。

李隱舟被安置在北營,活生生被捆成了個粽子,由軍中將領十二個時辰輪班看守,隻怕他心一橫慷慨赴死,留給北原一片無法消弭的大疫。

退兵的下半夜,曹丕挎劍而來。

和上一班的將軍簡單交接過,他索性跨坐在鎖著李隱舟的車馬上頭,不由將目光定定落在此人凝著細細雪晶的麵容上。

不管中間如何曲折,他的目的終究算是達到了。

能兩度縱橫曹營之間,這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李隱舟抬眸對上其複雜的眼神,彎唇淡笑:“公子如今得償所願,某還未恭喜公子,恐怕不久之後就要稱您為世子了。”

曹丕長眼一狹,目光肅殺:“你胡說什麼?”

四目相對,深夜搖曳的火光中唯有一粒一粒照亮的雪晶劃過視野。

李隱舟垂下眼睫,幽深的眼瞳落著淡淡的影:“某至居巢之後便是個死人了,所以隻能提前賀喜公子。”

曹丕想起司馬懿百般叮囑提防此人,也不肯輕易上當:“先生詭智多謀,恐怕到了居巢另有辦法要挾父親。”

他可不信這人會坐以待斃。

至於其將做什麼、說什麼,都唯有讓曹植這個請命退兵的人受著苦果。

見他嚴防死守,李隱舟緩緩道:“某是吳人,又與丞相立下誓約,一旦退兵至居巢便會給方。若某擅自毀約,一令丞相遷怒江東,二則時疫蔓延千裡時,會令天下之人對吳人生怨。某雖不是個好人,但也不願做個罪人,所以,唯有一死。”

他頓了頓,掀開眼簾瞧著星火點點的大軍,嗟歎道:“您雖然誇我智絕,可誰能比得上司馬仲達的智謀呢?楊公雖然德高望重,可終歸不及仲達韜光養晦的隱忍籌謀啊。”

夜極深。

黑壓壓的大軍延至重雲積壓的天幕下,一時看不到儘頭。

曹丕隨之冷淡地轉過眼神,不言不語。

李隱舟又道:“某死之後,恐怕隻有君與司馬公能記得昔年舊事了。”

此事指的是他以提前知會司馬懿做好接應之策,換來了張機與華佗的一線生機。

聽到這裡,曹丕眼神驟然淩厲:“你想挑弄是非。”

李隱舟卻是往後一仰,挑眉看著眼前神情肅冷的青年,唇角一牽,認認真真地挑弄起來:

“若某沒有猜錯,司馬先生還留有後手以備今時、繼續對付曹子建吧?難道少主半點也不曾疑心,將來沒了那曹子建,他手裡還捏著多少對少主不利的證據?此人韜光養晦十數年,難道就為了做一個人臣,做少主的棋子?”

曹丕回視他,並未開口。

也不反駁。

李隱舟笑了一笑,聲音低低地散在夜霄之中:“少主不妨想一想,最恨不得某即刻去死的人,究竟是誰。”

這話已經是擺明了要挑撥他二人之間的關係。

可曹丕偏不得不聽。

此前十年,司馬懿裝瘋賣傻,稱病不肯入仕,隻在背後指點,一切事宜都由他曹丕親手去做。

隻要做過,就會留下痕跡。

就如曹植那一箭,最終還是落在了司馬懿手中。

他又如何敢保證司馬懿苦心多年,卻不汲汲營營、毫無野心?

一旦李隱舟此人身故,昔年舊事就隻有他和司馬懿兩張嘴可以說道,而他的確沒有信心輕易扳倒此人。隻怕將來鳩占鵲巢,自己經營數年,反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戰場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變幻的立場。

這是司馬懿教會他最重要的一個道理。

眼下這人是製衡司馬懿的一條後路,而李隱舟隻要在抵達居巢之前逃出生天、銷聲匿跡,那信了他且請命退兵的曹植也必被追責。

是以,現在的李隱舟是他捏在手中的一枚重要棋子,與他站在同一立場。

須臾功夫,曹丕眼底的冰霜終於融去:“我與先生無怨無仇,能至今日也承蒙先生昔年抬了一手,若非立場相對,丕委實不願令先生受此委屈。隻是軍心所在,實在不敢輕縱先生離去。”

他也不可能做得太過顯眼。

李隱舟卻看落雪後的群山,黢黑的叢林如酣眠的巨獸,安靜棲伏在道路的兩側。

他道:“少主有此心,某已感念不儘。”

……

夜又過了兩更,天光在重雲的裂隙中將破未破。越是近乎黎明的時刻,夜的深寒越積到濃時,從口鼻裡呼出的一口熱氣到了空中便瞬間凝成冰晶,凍得人像是罩了一層冰殼在臉上。

士兵們乜著雙眼,在睡意中回奔居巢。

卻聽轟然一聲,雷鳴。

曹植亦在不眠的夜中驟然睜眼,隻見對側的山中火星一閃,碩大的石塊從山尖騰騰滾下,直朝魏軍碾來。

不知是誰慌張地喊了一句。

“有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