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1 / 2)

“陛下,司馬督軍來了。”

天色暗沉,燈影重重,八盞高低錯落的燭火將整個寢殿照得通明。

窗外,低壓的天際滾著烏雲,無邊細雪漫灑在不夜的深宮,還未積起便叫燈火融去,沾濕了簷角,也將紅牆碧瓦洇上深深淺淺的水痕。

曹丕正端坐於案前,心不在焉地批著關於臨淄侯案的一摞案卷。

“你是皇帝,不是世子,更不是公子,該好好注意著自己的言行舉止,想想誰才是你真正的敵人。”

太後的話猶然在耳。

一介婦孺,懂什麼政事?母親這話不過是為了回護他那好弟弟罷了!

自立為帝以來,他始終是這樣想,更不曾放下立誅曹子建的心。奈何張遼明擺著阻攔,太後又多加施壓,除了應允司馬懿血洗宇篁館,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一舉斬草除根。

直到司馬懿遭遇攔截的消息傳來,群臣的抗議雪花似的飛上案頭,他才開始思索太後這話的深意。

想得深了,背後不由冷汗涔涔。

誰都知道他和曹植相鬥多年,這筆帳終歸是要算在他這個新帝頭上的,事成也就罷了,如今他那弟弟活得好好的,他卻挨了一背脊骨的罵。

簡直無妄之災!

但殺也終歸是不能殺的。

眼下不過是兵臨相府,他就快被筆杆子戳出一身的窟窿眼了,要是真動了曹植,恐怕天下仁人誌士都將揭竿而起。

更令人後怕的是,司馬懿殺了曹植,誰又能替他殺司馬懿?

坐到這夢寐以求的帝座上,他才感覺這屁股下的坐榻委實不太舒服,又冷又硬,硌著骨頭;而俯瞰蒼生的滋味也並不多麼暢快,那些俯首稱臣的老古董們依舊不馴服,仍用一副冷傲的眼神審視著他這個皇帝的作為。

說到底,作為新帝,他還未能服眾。

而司馬懿殺曹植的建議,則又讓他背了個黑鍋。

要立威無外乎生殺予奪,弑兄這個餿主意已經差點將他拖入泥淖裡頭,而眼下最好的辦法便是……

他目光在明亮的燭光中轉了一轉,見一襲鶴氅的司馬懿搖著羽扇而來,沾濕的絲履踏上軟暖的墊子,印出一行清晰的足印。

宮中內監知到督軍今時今日的地位,早不敢拿以前的態度對他,知趣地奉上雕鏤精致的坐席,令其可與皇帝平起平坐地交談。

這素日來的規矩是半點不錯,可落在曹丕眼中,不覺有些刺眼,更有些紮心。

年輕的帝王算得上豐神俊朗,肖似其父的眼微搭著,此刻卻有些說不出的陰鷙。司馬懿目光一動,卻見曹丕眼睫一眨,笑容如常:“公卿何故漏夜踏來?”

有什麼事不能等明日早朝?

何況他來之前,根本未有請示,這偌大深宮竟成了他司馬家的□□不成?

一旦起了懷疑的心思,曹丕對這素日的良師益友怎麼也看不順眼了,然而他畢竟算是他登帝路上最大的功臣,輕易動不得。

這兜兜轉轉的念頭隔在親厚的表情後,則如紙後的燈火,將裡頭掩得更深的想法都照出綽綽剪影。

司馬懿隻消一眼便看清了這位新帝又在打什麼主意。

自古以來豈有容得下功臣的帝王?隻怕這曹子桓早已起了鳥儘弓藏的心思。

他洞悉了新帝的隱晦心思,並不入座,倒是循禮垂手而立:“聽聞吳軍西進,陛下下令焚毀襄陽城,臣不得不來一勸。”

曹丕抬眼:“仲達以為不可?”

司馬懿的視線搭下,很容易就看清了皇帝手中的竹簡,密密匝匝的字眼裡還夾了他與曹植的名字,想來是關於此前臨淄侯一案的上疏。

果真是吃力不討好啊。

他暗中微哂,垂著眼睫,將眸中一閃而逝的冷意遮斷,與曹丕分析道:“襄陽是水陸要地,交通所在,否則去年關羽也不會冒著被背襲的危險來取襄陽了。何況吳才取了西長江,與蜀中難免生出齟齬,正是當戰的節骨眼,想來不會膽大到分兵向魏。陛下令曹仁焚城斷路固然是釜底抽薪之妙計,卻也不免令我朝元氣大傷,算來得不償失。如今詔令才發,尚可追回,還望陛下三思。”

這話說的已很算客氣。

孫權不過是調軍轉西,曹丕就忙不迭地焚城斷路,絲毫不加以對戰局的分析,更未洞察呂蒙白衣渡江後蜀吳的關係急轉直下,那孫仲謀有幾個賊膽敢同時與兩家撕破臉皮?

這麼點風吹草動,就嚇得新帝自毀一城,要是來日蜀吳當真揮兵北伐,豈不是要拱手禪位?

且這樣緊要的軍機,曹丕竟絲毫沒有提前知會他這個丞相、督軍!

司馬懿當真是氣得腦仁疼。

他麵有掩不住的冷色,看著略顯難堪、抿唇不語的曹丕,淡淡道:“陛下以為如何?”

這簡直是逼問了!

曹丕心中壓抑已久的一股邪火幾乎逼上喉舌,倒很想問問這司馬公,孤做的決定什麼時候要經臣下的請示,又何須經你司馬懿的審批?

他抬眸看向自己舊日的恩師,冷冷扯開唇角:“孤方繼位,正該令行禁止,朝令夕改恐難以服眾。何況眼下正是新朝替舊的時候,內有不定,孤以為還是萬事謹慎為上。”

一聽這話,司馬懿緊繃的眉心摁不住地一跳,越發確定新帝對自己已生戒備之心。

即便是親手推翻了一個曾鼎盛的王朝,即便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隻要有這皇帝壓著一頭,他便永遠要忍耐、克製、迎合著這新朝唯一的主人。

一種隱晦又大膽的想法在千絲萬縷的心計間悄然浮現,既然魏可覆漢,曹能替劉,他司馬家又為何要永遠屈居人下,為人臣,為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