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第 146 章(1 / 2)

劉備早料到阿鬥罹患的固非常病,卻也委實沒有預料病自血起,一時間如蒙雷擊,唇角客套的笑容再也掛不住,隻用一種深得切骨的眼神看向李隱舟,片刻平複心情,吐出一字。

“說。”

李隱舟收手回袖:“口舌生瘡,發斑衄血,神昏譫語,此乃熱毒熾盛症候,心悸氣短,唇淡口乾,脈數無力,則為氣血兩虛。太子兼得血症中兩種極端之症,是因病勢拖延,想必是宮中禦醫以溫症用藥,治表不治裡,反貽誤了病情。”

即便是經師徒三代傳教醫術,白血病這樣致命又罕見的疾病對於方興未艾的中醫醫生而言仍舊是一個未曾領教過的命題,根據表症對號入座地用溫症的方子治療,或許暫且地將發熱的症狀壓製了下去,但長時間的耗損已將少年的身體拖垮,而今唯一的辦法便隻有……

他目光轉了一轉,落在臉色鐵青的劉備麵上。

劉備耐心聽完他的一席話,眼神複雜而平靜:“孤不諳病症,先生隻消告訴孤有沒有救。”

他“請”李隱舟來,當然不是為了給兒子驗明病因的,見其此刻從容平和的表情,便知道他必成竹在胸,因而劉備隻冷冷起身俯看著他微垂的眉目,接著道:“先生與孤也算是多年的故交,若是太子能轉危為安,昔年的舊事孤可以一概不做計較;可若是太子不幸殞命於先生手中,就莫怪孤遷怒你東吳大地,新仇舊恨一塊算個分明!”

轟——

春雷一炸。

青紫色的急電迅速劃過天幕,將黑沉的視野照得雪亮,也在這一刻將劉備老來嶙峋的麵容勾勒出冷酷尖銳的弧度。

李隱舟的眼膜在這一瞬明而複暗,眸光閃動,輕道:“某有一方,或可一試,不過九死一生,隻看太子命數如何了。”

諸葛亮適時地出言調和:“九死一生也勝過必死無疑,還請先生指教。”

窗外的風潑著雨染上窗欄,摧著滿屋的燈火搖曳一動,眾人的視線屏息無聲地落在病榻前的李隱舟身上,隻等他給出什麼絕世妙方。

李隱舟垂首端看病中的少年,眼睫一眨已無半分異樣的神色,隻道:“某隻消四味藥,砒/霜、輕粉、牛黃、蟾酥,蟾酥一味某可自備,其餘還請陛下立即搜來。”

除卻新加的一味牛黃,這方子竟與昔年給曹操治療頭疾的秘方是一模一樣的!

而又除了這一味牛黃,其餘的三種藥材都是劇毒之毒,足以斃命。

曹操用藥十年,所用的方子再怎麼機密也保守不住,劉備思來想去,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種看似自殘的毒方竟是李隱舟為其續命的玄妙之在,而終有用在自己兒子頭上的一日。

可曹操畢竟已死,究竟是毒、是藥,隻有眼前這人可說了算。

劉備深闔雙眼,無數刀光劍影自眼前掠過,最終隻留下一道跌撞求步的幼小身影,在他磨去了一切血性與衝動的人生中一步步踉蹌笨拙地跟上來。

“麋照。”他緩緩吞吐一口氣,末了道,“去辦。”

……

隨著雷鳴過耳,雨刷一聲籠上了鄴城的街角,濺起濛濛的水汽,似一重輕煙籠上新柳。

司馬懿立於聚散不定的湖波前,看漆黑如綢的水麵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心頭也似一陣風雨掃過的狼狽。

聖人千慮必有一失,而他偏偏疏漏了漢中蜀帝這一支奇襲的勢力,不僅上百私衛儘殲堤岸,還被對方反咬一口,坐了個暗殺安鄉侯的罪名!

新帝對他正懷忌憚,借此舉削了他的兵權,猶如肋上剔肉,雖動不了他的根基,但也令其元氣大傷、陣痛不已。

“司馬公。”陪他看雨的下屬已等了許久,此刻終於戰戰兢兢一抹額上的雨水,回報道,“已打探到了,那吳狗如今正在蜀中成都,是為蜀太子的病情。若是讓他治好了那劉阿鬥的病,蜀吳之間的芥蒂又少了一重,或許將借機重修故盟,合力抗魏。”

重修故盟。

合力抗魏。

好一筆泯滅恩仇的生死賬!

司馬懿看著那雨,良久不語。

那下屬被兜頭的雨點砸著,也不敢多舌。

天邊又劃過一道銀亮的閃電,山川遽然地顯露出深邃沉重的輪廓,司馬懿的目光平平落在上麵,洶湧的心潮卻是霎時平複了下來。

“孤暫且勢微,不能立即發兵討吳。可惜……”他緩緩地轉過臉來,一雙戾氣衝煞的眼已儘歸平靜,如注的雨水順著削薄陰鷙的鼻峰淌下,劃過那淡淡勾起的唇角,更顯出冷峭的棱角。

而他語調平平無波,仿佛說著與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說至“可惜”二字,笑容愈發森寒。

“可惜,孤雖不能親自動手,有的是辦法令他們狗咬狗。今天的這筆賬,就讓蜀漢帝替孤討回來吧。”

……

仲春的雨綿綿不絕、洋洋灑灑,雲霧繚繞的險峻山林中,偶可聽見窸窣聒噪的腳步聲,三兩成群的士兵帶著網兜在近水的野地中捕撈著什麼,驚驚起沿岸一片蛙聲。

“呱——呱——”

“去去去,提遠些。”麋照瞅著鐵鍬勾起的網兜裡聒噪不休的醜陋生物,厭棄地齜起牙,揮手令那士兵趕緊拿去清洗處理。

等人走遠,他嫌棄地拍了拍手上的殘液,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端立一旁的先生身上。

李隱舟左手正握著一隻他不能接受的小生物,空著的手也沒閒著,而是用薄瓦片一搭接一搭在其耳後刮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