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1 / 2)

外頭的雨聲劈啪不絕,諸葛喬微弱的呻/吟聽起來格外微弱。許是胸側痛得厲害,他皺著汗津津的額頭,眼睫都粘成一片。

諸葛亮側坐在榻,掌中是養子蜷曲的指節。

少年的手握得那樣緊,好像將僅剩的力氣都用來挽留什麼一般。

他也微顰著眉:“怎麼還像是很痛的樣子?”

李隱舟掀開諸葛喬的眼皮瞭一眼,那蒼白的眼瞼比昨夜已好了許多,確是轉危為安了。

可痛也是當真痛極了的。

無麻醉的胸穿疼痛程度可達九級,僅比最痛苦的分娩輕那麼一點,更何況原始的工具粗糙簡單,少年整夜忍受的苦楚可想而知。

李隱舟搭下手,照實以告:“昨夜少主病勢危急,委實沒有時間再多用藥,情急之下才用了這個辦法,難免有些皮肉之痛。不過,也非得經曆開胸之痛,才能引出淤塞已久的濁氣,否則頑疾不去,拖累下去也是要命。”

頑疾不去,終損性命。

諸葛亮聽他平淡道來昨夜的凶險,沉靜的目光隨著漸亮的晨曦一同落在少年蒼白的臉頰上,出神般不語。

片刻,他將手抽出,重新握於寬厚的鶴氅袖下,隻道:“孤明白。”

看過病中的諸葛喬,諸葛亮不多留戀地起身告辭。

他前腳剛離開,麋照拖著長/槍便跟著一塊請罪去了。

麋氏榮寵不衰,正是因其一族能時刻記著能混到這份榮寵的原因,麋小將軍固紈絝了些,對祖父的話仍記上了心。

但此刻的劉備顯然沒有料理這些小事的心思。

這一夜他也未曾好睡,血絲蛇紋般布上白翳點點的眼瞳,劉備垂手撐於案上,寬大的衣袖滑過一片蜀中的地圖,手指定定落在窄而陡的長江流線上。

麋照便很識規矩地閉上嘴。

這會還輪不到他說話。

劉備側目看了二人一眼,神色已平靜許多,唯通紅的眼角描出最後一絲歲月不能磨平的棱角,透出久久不能平息深濃的恨意。

出口卻是極冷淡的:“丞相看過伯鬆了?”

諸葛亮道:“是,李先生所言不假,伯鬆已無大礙。”

沒有大礙,要殺要留便是個問題。

劉備以目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同樣一宿未眠,諸葛亮的麵色也略見蒼白,這份憔悴掩在白茫茫的朝陽中,並不見出太大的表情。他徐徐道:“以臣之見,喬不可殺。一來,他是吳大臣之子,殺之,我們便失去了道義上的優勢,出師不再有名。再則,家兄為人端正,素性寬仁,一直竭力促蜀吳之好,仁德之名勝過臣百倍。若遷怒於他的兒子,會折損陛下仁君之名。將軍已然辭世,殉葬終不過是告慰生者,但於眼下時局有礙,還望陛下慎思慎行。”

他的語氣平平如常。

仿佛談論的不是養子的生死,而是一介公事公辦的政務。

麋照此乃一為請罪,二也同樣是想趁機為諸葛喬說上兩句好話,未想丞相竟先起了這個頭,直截了當駁了陛下的旨意。

他目光不動聲色地轉向案前的劉備。

初升的晨光在他沒有表情的臉部線條上鍍上一層冷光,劉備袖在衣袍中的手似乎慢慢握緊了些,將鋪在案上的羊皮圖紙抓得微動了一動。

麋照心頭一跳,正打算幫著圓場兩句,便見劉備深納了口氣,歎道:“說來,伯鬆也是你的養子,你膝下僅有他一個,昨夜是孤氣惱上頭,沒有顧及你的感受。”

麋照這便微微鬆了口氣。

不管陛下要用什麼台階下,總歸是願意放過諸葛喬一碼了。

諸葛亮躬身謝過,又道:“東征一事……”

劉備目光重新回到戰局上頭,眼神霎時間陰冷下來:“伯鬆年少無辜,孤饒便饒了,可那吳狗絕無好心!得了湘水以東還不足,竟趁著二弟北伐的關頭背襲荊州,得了荊州,又害孤三弟……隻怕孤不東征,就要等著成都相見了!”

他眼神愈冷,握著地圖的手愈發用力地抓緊,身前的銅案也跟著在掌下巍巍一顫。

令人心驚的沉默中,周遭一圈侍從已齊刷刷折下雙膝,戰戰兢兢地伏跪於地,恨不能將頭埋進石板裡。就連上半夜還在耍威風的麋小將軍也將一身戾氣全數收斂,老老實實地垂首屏息,等著丞相規勸陛下。

劉備的視線從一眾黑壓壓的顱頂掠過,轉眸看向諸葛亮掩在熹光中的麵容,定定道:“丞相既憐惜養子,當可體諒孤對義弟的情分。”

麋照心口頓時咯噔一聲,繼而明白過來陛下緣何突然輕易地改了態度,看來東征一事已是板上釘釘,隻是以丞相智謀,不可能未料到這一步啊……

殿外雨已停了一陣,唯有瓦片上殘留的水滴時不時滾下簷沿。

晴光瀲灩在宮簷伸出的一角,諸葛亮往前邁了一步,有些模糊的神色驀地鄭重地拉成嚴肅的線條,唇角沉沉壓著,絲毫不見尋常談笑風生的輕鬆之態。

他將廣袖一拂,折腰跪下,抬頜仰看著殿上的劉備:“臣也正有此意。”

劉備沉重壓下的眉微訝異地揚起:“丞相之前一直都不讚許東征……”

“一直以來魏強我弱,若我們再與吳為敵,處境將會十分困難,因此臣一直認為不該正麵與吳衝突。”諸葛亮目光雪亮如洗,沉道,“但如陛下所言,爭端已起,不進則退。故,臣以為可伐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