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 152 章(2 / 2)

也就是這一刻,他忽明白了劉備非要請他夜話的原因:蜀漢的大帝要請他在最好的視野,看吳軍的兵敗。

在五萬精兵的碾壓下,巫縣的城門脆如薄紙一般,一撞便碎。

深藍的天幕下,連綿的燈火將徹黑的城池照亮,騎在高馬上的劉備的笑容卻在這一刻有些凝滯:

這座攔在關口的重要城池早已空無一人,唯有秋風卷起滿地颯颯的落木,迎著蜀軍有些猶豫、有些疑心的步伐。

如此小心地搜揀片刻。

麋照率先拍馬而回,馬蹄蹴起一地枯葉。他腳下一蹬,落地的同時半跪下來,昂首對著劉備:“陛下,城中既無駐軍,也不見百姓,想來吳軍聽聞陛下雄風,早已遺城逃脫了!

高馬上的帝王神色凝然,憑著夜風卷掃眼前空蕩的城池,許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氣。

“好!傳令下去,就地休整,明晨繼續東進!”

一場沒有敵人的首勝固然有些令人掃興,但一舉拿下要緊的巫縣還是深深地振奮了蜀軍的軍心。隨著吳地防線的告破,大軍東進的步伐較之前更加急進,幾乎是以破竹之勢又攻下了秭歸。

唯一與巫縣不同的是,秭歸尚有吳軍留守,但人數也不算多,在大軍逼境的壓力下很快選擇了東撤。陸遜仿佛壓根沒算準蜀軍進攻的路線,沿江防線被迅速集結的蜀軍一路擊破,兵線直退至夷陵一帶。

從巫縣至夷陵前,足足五六百裡的路程,蜀軍竟隻用了兩個月就攻克下來,一路高歌猛進如入無人之境,頃刻間兵至夷陵。

十二月,天大雪。

滿目茫茫。

兩岸嶙峋的林巒蒙上雪頂,顯出清晰的輪廓與陡峭的弧度。越靠東,山勢崎嶇彎折的頂峰漸被磨去棱角,平坦的山腳沒入寬闊無垠的大江,封凍的大江鏡麵一般,映出沿岸密密排布的軍帳。

一直以為未曾反抗的吳軍終於開始了最後的抵抗,借著天寒地凍的優勢堅守夷陵城門,誓死不出。

“暫且停下。”劉備站在山巔的高處,冒著凜冽的寒風從容不迫地指揮調度,“夷陵易守難攻,如今天氣大寒,我們暫且與之相持,等到開春再一舉拿下!”

“是!”

一聲令下。

五萬大軍背靠著鬥折蛇行的山脈,暫且在夷陵停下了腳步。

為避水上交戰,蜀軍此番以陸軍居多,大軍離開蜀界已有七百裡,為了保證軍資的供應、不被吳軍切斷後路,劉備沿途設置了幾十個營寨,準備與吳軍耗過這個冬天。

回首看去,從巫峽至夷陵,數百裡大軍綿延不絕,如堤上長長的蟻穴,深深紮在吳境長江的一岸。

“我說,你要不假戲真做,就投了我們蜀吧。”麋家的小將軍不僅不感疲乏,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地繞在李隱舟背後,“你救了太子與伯鬆,丞相不會虧待你,至於陛下嘛……他可是天下仁義的表率,可不會恩將仇報。”

少年的聲音頗戲謔,還有點欠欠的。

即便是提點規勸的一番好意,也多少帶點勝者落井下石的促狹。

“不必了。”

李隱舟婉拒他的建議,迎著長風回看蒙雪的夷陵城,微微皺眉。

右膝下的舊傷在濕冷的天氣中發作起來,也同樣是那道舊日傷疤,印刻在他全身最堅.硬的一塊骨上,使他對身後數萬的兵戈毫無畏懼。

凜冽的朔風在江心掀起狂瀾,他平靜地搭著眼簾,隻道:“勝負還不一定。”

……

同樣森寒的冷氣侵襲著千裡之外的武昌,吹麵的寒風刀子般割著皮肉,令人不由徹骨地戰栗。

為迎擊蜀軍,指揮的中心也從靠魏的石頭城建業轉移到了長江防線中段的武昌。

冰封雪掩的寂寒天氣未能阻礙一眾焦急的諫言。

“陛下,陸伯言防守失利,竟讓敵軍一路進了七百裡,臣以為,該撤其都督,再擇良將!”

“夷陵背後便是江陵,我們決不能再失去江陵了啊!”

“末將願請命,死守夷陵!”

“末將也願!”

……

陸遜雖有協戰呂蒙的奇功,但尚缺可排眾議的資曆,如今防線一再失守,本就不大服氣的文臣武將如何還能坐穩家中,眼睜睜看著苦心籌謀打下的江陵再度落入劉備手中?

孫權微擰著的眉上結一層細細的霜花,冷肅的眼垂看夷陵來的軍報,片刻不言。

字體持正端莊,紋絲不亂,是陸遜的手筆。

函中細說了前線戰況,並請武昌行船補給軍糧,要與蜀軍持久相耗。

他要的,卻並不隻是一個冬天的糧食。數十倉,加上巫縣一地撤軍時帶走的和夷陵重地存有的軍糧,足夠消耗到明年夏秋。

此前二人已合議過針對蜀軍的方案,但曆今秋至明年中,長達一年的跨度將極大地消耗軍備。如今北原也在作壁上觀,準備隨手張開虎口偷食殘局,這一仗若贏了倒也罷了,一旦輸了……

大雪遮蔽了天日。

而臣下五內俱焚的心情,也在簌簌的落雪中漸漸封凍起來,至有性情狷介者,已大無畏地冷笑出聲。

“陛下若執意任用親信,不辨忠良,臣亦無話可說。臣隻恨生不逢周郎魯公,未效呂蒙將軍,如今竟要以一介書生馬首是瞻,難道我泱泱吳地找不出第二個將才了嗎?可笑,可歎!”

空闊的大廳內一時隻回蕩著鏘然冷笑之聲。

……啪!

笑音散去的瞬時,一柄長劍已擲在他的麵前。孫權勾起一抹肅殺的笑,眼神卻是平靜至森然:“你有死誌,孤不攔著你。”

言下之意,真那麼懷念故幾位都督,不妨即刻自刎以表忠心!

吳主一貫陰狠冷厲,說出來的話可沒有做不到的。

霎時間隻聞風雪撲撲,一刻前鼎沸的人聲瞬間便死寂如潭,誰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觸孫權的黴頭。

但同時,在場諸臣的心中也難免起了嘀咕:這陸伯言畢竟是陛下親手甄選出來的都督,不服他便是不服陛下,這事隻怕是難成了。

難道隻能坐看兵敗夷陵?

悄然交織的眼神中,卻見一人脫列而出,端然拱手道:“請問陛下,前線軍報,所求為何?”

終於有人著眼正事,孫權深納口氣,冷道:“求糧。”

眾人循聲望去,見那枯瘦的老人站在文臣之首,一身青灰的大氅加身,不著朝服,樸素得不像該有的品階與地位。但即便如此,投向他的目光也依然不乏敬畏與尊重。

張昭年事太高,雙眼已然不濟,而今丞相位上的是老臣顧雍。

顧雍聽孫權簡明帶過函中內容,倒不為這陸伯言的為難人的要求所驚愕,寡淡的表情紋絲不變,隻道:“前線求糧,沒有不給的道理。”

短短一語,迅速又引起低聲的議論。

這一回大家倒是學乖了,誰也不敢明麵觸孫權的不快,隻拐彎抹角地問:“那麼從何處征糧,誰又去送呢?”

顧雍不卑不亢地迎著四麵八方質疑的目光,簡短明了地答道:“海昌糧厚,可暫供夷陵,至於運糧一事,老夫已有了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