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番外(1 / 2)

“我瞧見了,是個大老鼠!”

“少主可不得胡說,那是五穀神。”

“神仙怎麼會咬人呢?”

“這……”

五歲的陸延牽在老奴手中,乖乖正正立在孫尚香的醫館前頭,仰臉追問見多識廣的大人,反把人問噎住了。

祖祖輩輩流下來的傳說,一個半字不識的老骨頭又問誰去?

陸延雖年幼,讀過的書也有半個自己高的一厚摞,聖人賢士成日念叨著禮儀仁義,可誰也沒告訴過他老鼠算哪門子高士神仙。

於是不滿地砸了砸嘴,念念道:“你不知道,我要問顧公去。”

小陸延口中的顧公,自不是那個緘默嚴肅的從祖父。

老奴忙不迭拉穩了他的手,叫了聲祖宗:“少主噯,要問什麼時候不能去?眼下快十五了,顧公要理一族事務不說,還得忙著幫陛下操辦‘燃燈表佛’的燈會呢。等過了節慶,老奴天天領你去顧府,成麼?”

這麼點大的孩子,正是貓嫌狗不愛的時候,即便是乖巧可愛的陸延,也能把人折騰得夠嗆。

偷偷領著出府也就罷了,若是叫都督與夫人知道了,還少得了他罰跪抄書的時候?

陸氏家風素是嚴謹。

可半大的孩子,誰不愛玩鬨呢?

老奴到底偏疼小少主,怕他悶在家中無聊,更怕叫都督和夫人知道了,免不得一頓管教。

一老一少正杵在門口僵持著,陸延眼尖地從對方搖擺的袖角旁瞥見了什麼,方才的念叨登時全丟在了九霄雲外,眼珠子一亮,極為驚喜地喚了聲:“先生,先生!”

薄雪糖霜似的灑在青灰色的石板上,叫清冷的冬陽融去幾分,洇得滿地濕潤墨黑。

來人踏上柔軟的苔痕,兩袖風塵也照著亮光,隨著步風輕輕落下。

李隱舟自夷陵戰後多離鄉索居,近來得了孫尚香求助來信才啟程返吳,算來也和陸延兩餘年未見,乍然聽見清脆一聲孩童的呼喚,還稍怔了怔,低頭一瞧,才認出是誰。

繼承了孫陸兩家的血統,小陸延的相貌打小就贏在了起跑線上,這會唇邊的熱氣滾在白絨絨的風毛上,更襯得一張小臉粉雕玉琢的可愛。

一雙漆黑圓亮的眼就這麼巴巴望著自己,便是雪人的心也該看化了。

李隱舟彎腰拍拍他的肩膀,步子卻沒怎麼停下,擦身時隻對老奴解釋了句:“孫先生說此次病人眾多,病症卻各有異同,我先去看看,你照顧好少主。”

老奴知道這是關乎性命要緊的事,也不敢寒暄,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倒是陸延火急火燎跟了上去,見自家老奴還呆立在原地,急得拉起他的手,用力往裡一拽:“我也要去看!”

拉扯間,兩人已踏雪進了裡屋。

此刻,本不算寬闊的內堂中此刻橫豎擺了十來張草席,每張上頭都病怏怏倒了個痛苦哀吟的病患,這些人或是滿臉的焦紅,或是蒼白不見一絲血色,在那本糙黃上的臉上,呈現出全然不一的病態。

李隱舟已俯身拉開一人的布衣,那胸肋上針尖大小的紅點便紮眼地顯露出來。

老奴下意識將陸延推到背後,大氣也敢吭一個,隻眨也不眨看著李先生微微緊繃的雙眉,心裡打起了鼓點子。

這些病民都是叫老鼠啃咬後才送來孫尚香的醫館的,想來是染上了瘟症,可聽說他們病症卻各不一樣,有些是高熱不退,有些則不能解小便,還有些氣虛力竭,成天解便把腿肚子都蹲軟了。

是故,連一貫見多識廣的孫先生也有些束手無策,這才飛鴿急書,從魏地請來了李隱舟。

小陸延被扯在老奴背後,看得不大清楚,很著急地想往出探頭:“我也要看看!”

老奴忙“噓”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這是瘟病,要傳人的,可見不得!”

他聲音雖不大,語氣卻是難得的嚴厲認真,彆說是小陸延,就是一旁照料的鄉親聽到了,也有些難信地瞪大了眼。

孫尚香柳眉挑起,眼神一肅:“胡說什麼?”

老奴訕訕往後退了一步,剛想解釋,便見李隱舟直腰起身,將袖角挽起,目光淡淡地垂下,既無嫌棄,也並不很緊張,隻平平道:“他說的也不算錯,確是瘟病,不過,也不是看一眼就能傳人的。”

孫尚香心頭咯噔一聲:“當真是……”

李隱舟頷首:“是腎屬疫斑熱,恐怕是由老鼠齧傷引起的。”

腎屬疫斑熱隻是中醫中對此病的一種歸類,迄今為止,它還未有一個確切的名字,不過李隱舟卻大致可以判斷出這種流行病的真實來路。

是鼠源傳播的流行性出血熱。

他有條不紊地垂手而劃,將其行經指給孫尚香看:“毒從鼠口入裡,熱毒由氣傳人營血,熱與血結,血脈不暢,形成瘀毒;而因瘀熱阻滯,灼傷腎陰,腎之化源固竭;同時三焦氣化受損,津液難調,反積為水害。是故熱、水、腎三毒俱存於體,腎經受損,津液難行,則表現為不同症候。”

一番醫經經典的解釋下來,旁邊的人更加雲裡霧裡了。

孫尚香卻是眼神一亮,脫口道:“我明白了,才被咬的人隻受了熱毒,所以隻發熱不止。慢慢熱毒損傷了腎陰,水淤積不出,就表現為水毒,不能小解。到後頭三毒存體,腎經紊亂,就變成了多尿多解,病人也便表現為正氣匱乏。難怪十幾個人能呈現出許多種病症,正是因為一毒化為三毒,時間不同,表現當然各異了!”

她雖是個半路出家的先生,但對張機所著也沉心研習了許多年,此刻略一點撥,瞬間便了悟於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