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番外(2 / 2)

行醫在三國 向晚鯉魚瘋 11554 字 4個月前

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了,卻比五歲的陸延還幼稚。

李隱舟唇微哂地勾起,搖了搖頭,正經其事道:“也不可,打碗碗花藥理類同白頭翁,其性不如白頭翁不說,若碾碎取液,也容易被兒童老者不甚接觸眼耳,則易生潰瘍,甚至中毒。”

白頭翁雖可用來滅鼠,但其強烈的刺激作用同樣可作用於人,尤在這樣糧食短缺的年頭,保不住便會被哪家饑餓的孩子偷食去了,反牽連人命。

一連否決兩案,陸延臉上也露出挫敗之色,他細細的眉頭緊蹙著,眼神沉浸,越發認真起來。

顧邵半真半假地道:“此事恐怕得請教子瑜,明日我下帖請他來,可好?”

陸延壓根沒有聽清他說了些什麼。

那秀氣圓潤的眼眸忽然一閃,苦思中的小孩輕呼一聲,仰臉看向三個大人,不卑不亢地道:“我有辦法了!”

孫尚香頗不信地低頭看他:“哦?”

顧邵也眼帶懷疑:“說來聽聽。”

陸延挺直了腰,背手在後,舉止儼然是一個小小的陸伯言,那略帶稚氣的眉眼平平舒展,神色端是認真。

他曆曆道來:“鼠有洞窟,而成鼠患,既然我們對付不了它本身,不妨從源頭入手,備好羅網在其洞口,然後以煙火炙烤,等它們暈頭轉向的鑽出來的時候,就全部收入網中了!”

小小的年紀,頗會戰術兵法。這一招打草驚蛇與關門捉賊並用,聽著還真有幾分可行的道理。

顧邵眉頭一抬,剛想反駁,見李隱舟目光含笑,卻微搖著頭,示意他不必多言。

孫尚香一眼瞥見二人交彙的視線,頓時會意,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撫掌道:“這辦法好,就聽阿延的。”

十五的夜空,明朗極了,孤月高懸,寒星疏朗,皆落成滿地霜白。一片寂寂光華中,唯聞大江酣眠般的波聲遙遙在耳,越發襯得山河俱靜,天地默然。

安靜明朗的夜色中,忽傳來一陣接一陣驚呼的聲音。

“不好了,走水了!”

“東邊冒黑煙了,快知會衙門,取水滅火。”

“這燈會都還沒開呢,怎麼忽然就走水了?究竟是誰家出了事情?”

……

喧囂迅速卷過街頭小巷,閒歇下的街坊紛紛探出頭來,瞧著那濃煙起處的一角。

怎麼瞧著,像是……

都督陸府?

“咳咳……咳咳……”

此刻,眾目所向的陸府正卷著黢黑煙塵,滿府上下在一片驚慌失措的聲中倉皇奔走,管家正打算去請做客孫府老宅的夫人示意,無意在牆角處瞥見幾張黢黑又熟悉的臉。

他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娘,顧公……李先生……少,少主?!“

老管家眼前一黑。

陸延頂著張煙熏火燎的小臟臉,頗愧疚地擦了擦自己的手背,這才伸手扒拉扒拉自己淩亂的頭發,證明自己當真是自己。

“您彆告訴阿娘。”他拉住踉蹌的老管家,小小聲道,“我本是想拿家裡試試看,能不能除去鼠患,沒想到老鼠和兔子一樣,也是好多洞穴的,就,就……”

就差點把自己家點著了。

所幸李隱舟一行早猜到結果,泥沙濕土都備上了,火苗還沒竄出來,便被一抔土壓下了下去,隻升起滾滾的煙燼,讓全府上下都受了一驚。

如此折騰一番,小陸延也知道這聰明計未結合現實,根本行不通。

眼見夜越深沉,他們對鼠之大患卻依然束手無策,陸延抹了抹臟兮兮的小臉,頹敗地鼓起臉頰,眼神低低垂著。

顧邵伸手戳戳小家夥鼓鼓的腮幫子,笑得真心實意:“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就服輸了?”

陸延搖搖頭:“不是。”

隻是父親七歲便能設計勸服陸康公廢除禁火令,他卻連一個小小的老鼠都對付不了,這**裸的差距當頭一擊,頓時將他鼓起的一腔勇氣都敲碎了。

母親說,延是延續。

可他這樣的人,又怎麼能延續陸家的輝煌呢?

小陸延喉嚨一哽,克製著沒哭出聲,抽噎著自言自語:“若是父親,他會怎麼辦呢。”

“伯言?”孫尚香半蹲下來,想起那久遠的廬江古城,唇畔勾起一絲懷念的笑。

她搭下眼簾,瞧著垂頭喪氣的小家夥,輕柔道:“阿延,或許你比不上你父親那樣聰慧,但有一點,你可比他小時候強多了——你知道自己一個人能力不足,願意求助於旁人。”

陸延胸脯一抽,不肯相信地低頭抹淚。

這話拐彎抹角的意思是他父親手腕太強,萬事都辦得妥帖,也不需旁人出手。

這算是什麼缺點。

顧邵拍拍他的肩,哼笑道:“你父親那會孤拗得很,什麼事都隻肯一個人擔著,為此,還挨了一頓打呢。”

陸延愕然地抬眸,淚點閃動的眼滿是不可思議。

顧邵輕咳一聲,到底沒拉下老臉告訴小侄兒動手的就是自己。

他推了推李隱舟的手肘,將鍋甩了過去:“不信你問李先生。”

陸延小心翼翼地仰眸看倚牆斜靠的先生,見他煙火繞身,眉目卻仍是疏朗清明,就這樣沐著清淨的月光,目光溫靜,出塵而不厭俗。

李隱舟被他急切看著,伸手薅了薅他的腦袋,在那黑黢黢的臉上又添一筆貓胡子似的墨痕,這才很滿意地點了點頭,與他道:“這世上每個人的才能不儘相同,隻要能將事情做成都是本事,陛下不擅帶兵打仗,卻善於運用人才,不是同樣決勝千裡麼?”

陸延靠著他的手,乖乖站著,仍有些氣餒:“可我還是什麼事都做不成。”

見狀,李隱舟也不忍再逗弄,這才站直了身,徑直而去:“誰說做不成?”

陸延轉身跟了上去。

沒走兩步,便見李隱舟蹲下身,從袖中取出拇指頭大小的泥丸,放在方才老鼠四竄的洞口,輕輕拿手扇了扇風。

洞口隱約閃動著兩點賊光黯淡的小小眼睛,一聞見洞口傳來的氣味,吱地尖叫一聲,頓時竄入泥洞深處。

陸延看得神奇:“老鼠怎麼嚇跑了?”

李隱舟攤開手掌,在他鼻尖輕輕一晃,待他伸手要拿,又縮回袖中。

陸延於是老老實實地蹲下,捧著臉看著地上那丸,不再亂伸手。

見他聰明懂事,李隱舟這便道:“不是嚇跑了,這是避鼠丸,裡頭有蛇床子、苦楝皮、紫蘇油、樟腦,老鼠畏憎這樣的氣味,自然就躲遠了。”

他起身拍去身上煙塵,將那避鼠丸袖入手中,道:“鼠之為患,不過偷生,與取粥的窮人並無分彆,若為了人的私念將其趕儘殺絕,反而會破壞萬物自然的運行規律,所以殺之不如驅之。”

陸延聽得懵懵懂懂,卻將這些話一字一字認真記載了心坎上。猶豫半晌,終想起最開始的一樁事,這一刻再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先生好厲害,比夫子懂得都多,先生,先生可以……”

啪——

話未說完,忽然爆竹一響。

不遠處,漆黑的天幕上,火光明明爍動,在古城的一角瞬間升起,迅速炸開一朵亮眼的赤色焰花。

小陸延呆看著那一瞬的華光,一時忘了接著說話。

顧邵得意地走了過來,抬手指給他們看:“這是‘燃燈表佛’的燈會開始了,你們瞧。”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見一聲聲脆裂的爆竹聲裡,無數燈火在暗沉的天光中螢螢亮起,一盞接著一盞,將那青色的石板、灰黑的屋簷與淙淙流水都悉數照亮。滿城的光點次第映上眼膜,隨著宵風輕拂,熠熠閃動,照亮眸底深處那波瀾起伏的心潮。

三十餘年來,吳郡還是頭一次辦起了這樣盛大的燈會,全城百姓都在驚喜的爆竹聲中走上街頭,一時人聲鼎沸,整個古城亮如白晝。

李隱舟回過目光,看向身前年少的孩童,眼神在燈火中徹亮溫暖:“許久不見,還有句話忘了對你說。”

陸延忙湊近了他,踮著腳附耳上去,生怕漏過了什麼,卻聽見李先生輕輕地對他道:

“恭喜你又長大一歲,阿延。”

爆竹聲聲不絕。

滿城輝映的燈燭將李隱舟平靜的臉頰鍍上淡淡輝光,陸延卻看見有細小的笑意流淌在他眼瞳深處,於是也拋下方才的念頭,仰臉看向映染通明的天空,隻輕輕接道:“先生,先生也要長樂安康。”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