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小友,”老者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若想要去往劉家村,老朽該往哪個方向前行?”
蹲在地上認真觀察螞蟻前行的童子聞聲回頭,臟兮兮的臉上分不得五官,隻有一雙清亮的大眼睛在糊著汙泥的臉上看的分明,如湖水柔靜清澈,令人心下發軟。
“老先生走錯了方向,”上下打量了一下老者,在注意到對方把持木杖的手勢後,白舒原本糊成一團的臉上裂出了一口小米牙,“這是李家村的方向,若是要去劉家村,得往那個方向走呢。”
一邊說,他一邊動作隨意的指了一個方向。然後像是被打擾的者,又迫不及待的埋頭,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了。
他不歡迎來者的態度,明明白白的展示給了對方。出乎意料的是,那年過半百的老者,卻並未因為這樣不受待見的遭遇而惱怒,恰恰相反的是,他專注的看著背對他的小不點兒。
就這樣過了好半響,在確認對方不是裝模作樣,而是真的不打算繼續理會自己後,老者拄著木杖,動作遲緩又小心的向前走了兩三步,在一旁躍出地麵的樹根上坐了下來。
這樣大的動作,白舒卻一反往日警醒,連一丁點兒注意力都沒有施舍給對方。他雙臂環膝,整個人團成了一個小球,麵朝粗壯的樹乾蹲的乖巧,一動不動的固定在大樹前,如被雕刻的石雕,成了這森林的一部分。
‘你猜他能忍多久?’白舒的視線隨著那個爬出蟻窩的小螞蟻,越過小小的水坑,翻過坑窪的泥土,從他的身側路過,然後離開他的視線所及,前往不知名的遠方。
【你怎麼知道就是他?】係統習慣性的打擊自己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宿主,【你不也說老人和小孩兒是最不起眼的麼,或許他隻是那個被派出來打探情報,完全不重要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忽然被這麼問,便是機敏如白舒也愣了一下:‘炮灰?還是探子?’他覺得這兩個都很符合係統所給出來的形容,不過這其中的差距卻是巨大的。
“現在的年輕人啊。”這個時候,在樹根上來回挪動了好幾個位置,終於調整到了一個舒服姿態的老者,維係著自己半依在樹根上的動作,發出了一聲長歎。
白舒的嘴角因為這聲長歎向上勾了幾分,如一隻狡猾的小狐狸蹲守在獵人的陷阱前,等到了跳入陷阱的獵物,隻要想到接下來的豐盛,心情就會不自覺的愉悅起來呢。
老者的角度並不能看到白舒的表情,他拄著的木杖來回敲了敲身前的泥麵,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又尷尬的發現木杖並未發出自己想象中的聲音而戛止。
‘好了,’白舒伸出手在螞蟻大軍的必經之路上戳出了一個新的坑,看著被截斷了行軍路程的螞蟻們繞開坑洞,後續部隊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前行軍,‘現在,你便可以完全確定,他是為我而來了。’
如自言自語的聲音卻被控製的恰到好處,老者的話傳入白舒的耳中:“年紀大了,腿腳就不靈便了啊,想老夫年輕的時候,這樣的小山頭一天就能翻上百個。”
白舒側頭,似乎真的被他的話而吸引,眼珠一轉不轉的樣子,甚至讓老者有一種對方整個世界都隻有自己一個,無論自己說什麼都會被對方包容,無論自己做什麼對方都會一直縱容的感覺。
他也自詡見多識廣,此刻卻依舊忍不住為眼前這雙眼睛而感到心驚——若是位女子,幾年後怕又是一位如褒姒般的禍水啊。
這種想法剛剛升起,就把他自己逗樂了。他在想什麼啊,且不論眼前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就算是位姑娘家,若是君王賢明,又哪裡會做那等如烽火戲諸侯般,自毀祖宗基業之事呢。
“小友啊,”壓下心中走偏的思緒,老者單手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若是方便,可否拜托你給老朽帶......”
“不方便,不方便給你帶路,不方便陪你找路,更不方便陪你聊天。”堵住了對方所有可能的提問,白舒頓了頓又再補充道,“除了我要等的那個人——所有的問題和請求,答案都是不方便。”
隨著這些年身份漸高,許久未被如此果決拒絕過的老者哽住了。精心醞釀好,剛剛送到嘴邊的話,也如此不上不下的卡在了那裡。
進路被堵死,欲要退離,道路卻被後麵排隊向前,不知前方是死路的後來者,堵的無法倒退。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當第一個倒下,前進的勢頭便無法控製了。
發展到這一步,如若還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問題,也枉負他這些年的位高權重了:“那老朽可有幸得知小友在等的,可是老朽?”
“對的人,自然知曉我在等的是什麼。不對的,便是猜也不能摸到答案的枝角。”繞口令一般話語,配合著白舒彎起的眼睛與高高上揚的嘴角,帶了幾絲炫耀的意味。
這樣如**小兒手握黃金招搖過市,得意洋洋向周圍人炫耀自己手中有無價黃金的同時,還一並展示了身後數十壯漢護衛的戲劇感。如此□□裸揭示自己手中握有財寶,如挑釁一般向外人示威你能奈我何的囂張——
——便是之前有天大的不滿,也在他如邀功般炫耀的表情下,在他過於年幼的年齡下,變做了對聰慧晚輩的喜愛,和對方恃寵而驕的無可奈何。
罷了,他此行不正是為了這孩子麼:“那小友又如何分辨,來的那位是不是需要你的那位呢?”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不是麼:“若是那人連他自己需要的,所求的究竟是什麼都不知道,又何必大費周折的追尋,還特地來此見我一麵呢?”
這樣的自大和狂妄,放在一個年不過十大的孩子身上,放在一對兒剛剛見麵,對彼此都不甚了解的陌生人身上,實在不能不說是令人發笑了。
看出了老者的不以為意,白舒滿不在乎的補充道:“更何況,”他揚起頭,語氣中難掩驕傲自得,“我要等的那個人,定然是值得我等的。便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要是千秋隻他唯一的。”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注1)?”老者講這句話在嘴邊細細研磨了幾遍,看著白舒的眼神裡,笑意淡了幾分,“真的有那樣的人麼?”
孩童聽聞老者的文化,學著老先生教書一般搖頭晃腦的動作:“為何沒有?今年沒有,便等明年,明年沒有便再等後年!”
白舒有一雙很亮的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像是兩道彎彎的月牙,其中水波瀲灩似醉酒一般:“若是十年後還沒有,就該輪到彆人等我啦。”
聽到這個答案,老者臉上的笑容猛然僵持在了臉上。他打量著眼前的孩子,想要從他團子一樣的身型,從他那雙閃雀躍著星辰的眸子中,找到玩笑的意味。
這樣的試探注定無功而返,白舒不是真正的孩子,他不屬於這個年代,遠超這個年代的見識與思維,注定了他對於自己究竟想要什麼,究竟在等什麼,比這個時代的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
係統到底沒忍住他吐槽的**:【你現在已經不打算局限於忽悠小朋友了麼?】
‘哈哈,腳踢北海幼兒園,拳打南山敬老院,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沒毛病!‘厚臉皮的好處,就是明知對方是在開嘲諷,你卻依舊能夠毫無忌憚的接受對方的惡意,並且進行自我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