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證怔地看著她。
一般一個人要來把一個紋身覆蓋掉，大概率是比要重新紋一個或者洗紋身更想要忘記或洗掉一些東西。
宋毅對她從來不多過問似乎已經成了習慣，他低頭開始作畫。
唐迷就這麼近距離地看著宋毅。
她知道這是他們這輩子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
明明知道宋毅的臉看一眼少一眼了，所以才更加貪婪地想探索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宋毅的睫毛很長很翹，是那種很深的雙眼皮，整個眼神深邃又迷離。
他的鼻子非常高挺，下顎線條非常清晰，皮膚很白，光照得他的絨毛都看得非常清楚。嘴唇很粉嫩，很薄，聽說這樣的人很薄情。確實。
唐迷看著宋毅的臉，想像紋身刻進身體裡一樣，把他的臉刻進腦海裡。她知道她以後會想他，會很想很想他。這無法避免。
但她也知道，她以後會忘了他。對他的愛也會逐漸消散。
雖然她沒有那麼確定，但是她至少心懷期待。
然而唐迷看著看著，就突然忍不住流下眼淚。眼淚越來越洶湧，根本控製不住。
她怕宋毅看到，，拚命往上看。
終於差不多控製了情緒之後，她問∶有眼罩嗎?這光太刺眼了。
宋毅拿了個眼罩給她。戴上眼罩，世界一片漆黑。即便如此，她的腦中還是宋毅的臉。
宋毅開始給她紋身。
說來也奇怪，這次的紋身，一點都不疼。真的一點都不疼。
可能和心痛相比，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心痛才是最難愈合的。
紋身不過是針在紮，而心痛，像是刀在割。一片一片被剜下來，那種延綿不絕的疼痛。
紋身的時候，宋毅能感覺到唐迷的肩膀很細微地在顫動。這種動作不像是疼，而像是在哭。
他的第六感告訴她。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夜了。
宋毅的這個紋身紋得非常精細，幾乎可以說是完美。
完完全全看不出之前L的痕跡了。唐迷摘下眼罩，擦了擦眼睛。
雖然看不出眼淚了，但眼睛還是發紅發腫得很明顯。
她低頭看了一眼紋身，很滿意，開玩笑般問宋毅∶氨，你愛我嗎?宋毅沒有回答，眼睛卻死死地鎖著她。
唐迷帶著一絲尷尬和期待說∶那，我紋的這個字，你可以念一下嗎?宋毅的視線往下，移到了唐迷胸口處，沒有溫度地說∶愛。
唐迷嘴角一扯，滿足地點了點頭，輕巧地說∶我要走了，不回來了。宋毅不覺得意外，隻是他的心蕩了一下。
唐迷走到前台拿了一根煙和打火機走到宋毅麵前說∶再給我點一根煙吧。宋毅接過打火機，點了火遞過去。
唐迷雙手熟稔地夾著煙，點了火準備遞過去得時候，唐迷看著火苗，眼神有些失焦地說∶不了，你把打火機留送給我吧。
宋毅緊緊捏著打火機，似乎不舍得給的樣子。唐迷知道，這個打火機可能對他來說意義重大。但她就想這麼任性一次。
最後一次，她不想他的世界裡有其他女人的痕跡。
唐迷帶著些祈求說∶給我留著一樣你的東西，當個念想吧，畢竟是你教我抽煙的。宋毅抿了抿唇，把打火機交到她手裡，問道∶想好了以後要做什麼嗎?沒，可能做我媽做的事吧，唐迷冷笑，你教我那點本事，我也能用上不少。
宋毅一輩子都沒見過有一個女人，用這麼絕望淒涼的眼神看著自己過。
他站起身走到櫃台，隨手抽了一刀錢給唐迷∶拿著吧。
唐迷看著他手裡的錢，沒有接，眼神失焦道∶這是什麼，嫖資嗎?
宋毅說不出話來。
唐迷把他的手往後一推，這是最後一次兩個人的肢體接觸。
不用了，我是自願的，唐迷說著一邊開始把扣子係上一遍說，而且就算是嫖，你也給我紋身了，就兩清了吧。
唐迷想說，她和如她媽馬不一樣。她和宋毅上床，是因為喜歡他。
雖然對他來說，是一場用金錢就能打發的關係。
如果是這樣，那就說用一個紋身交換，也免得讓他心裡過意不過去。
反正對他而言，兩個人做，不是出於感情，就總得出於一點其他什麼。
不過以後和彆人做，注意要帶套啊。唐迷最後半開玩笑的說完這句話拿起書包走到門口。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宋毅看了一眼外麵說∶下雨了，明天再走吧。不了。唐迷背起書包，沒有回頭。
她知道，明天走，可能就走不掉了。
趁現在她內心決絕，就一定不能停留。
那帶一把傘。宋毅說。
不了，我也不會回來還，唐迷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好了兩清，就清得徹底點吧。
宋毅沒有堅持。
他突然想告訴唐迷，他這輩子隻不帶套和她做過。
他現在想想，可能並不是因為他不想負責任，而是因為，如果是對唐迷，他是願意負責任的。
走了。還沒等宋毅有機會開口，唐迷就很乾脆地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走的時候她直接把卷簾門拉上。
那一刻。
唐迷突然感覺從未有過的輕鬆。
她往前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書包中拿出了錢包，然後把錢包夾層裡麵那陽張她珍藏的和宋毅的合照拿了出來。
照片裡兩個人很親密的靠在一起，像極了一對戀人。她盯著看了很久，嘴角掛上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這個笑容，是發自內心感覺幸福的。不過漸漸，笑意從嘴角消失了。
她麵無表情地從口袋中拿出打火機，是宋毅給她的那隻。哢嚓一聲，橘色的火苗冒了出來。火苗忽閃忽閃，好像下一秒就要熄滅了一般。
所有濃鬱的愛都在她的眼睛裡，火光恰到好處的恍惚，就像是她最後還在搖擺的內心。
她慢慢把火苗移動到照片上，從一個很小的角落開始燃燒，蔓延。
照片上兩個人的臉越來越看不清，直到融成了一片黑糊色，唐米眼睛裡的光也逐漸消失、暗淡。趁照片還沒有燒儘，唐迷用最後一點火把煙點燃。
然後抽了一口。
嗯，至少這個煙，是宋毅的味道。
她抬頭，天快要亮了。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雖然她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麼走，但她總算徹底跟過去告彆了。
在這個瞬間，她突然能理解劉華。
或許她年輕的時候也像自己一樣，遇到一個愛錯了的人。不過劉華比自己有勇氣，她把那個孩子生了下來。然後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孩子養大。
想到這裡，唐迷突然笑了。
她突然想到一句話，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人啊，總是逃不過這個魔咒。終究會活成自己討厭的人。
不過好在……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打火機。
好在，心裡有愛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