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個小瘋子(1 / 2)

呼嘯山莊的外邊,是被無休止的呼嘯的風吹得傾斜寥落的冷杉樹。

還有荊棘叢生的路邊的景致,連同石板縫間毅力生長的無休止的雜草。

哈裡頓從小便見慣了這樣荒僻又有著懾人壓迫力的景象。

從那總是會把窗戶和門吹得吱嘎作響的呼嘯的風,到莊園前麵曾被他亂塗亂畫的磚和雕塑……這座據說是1500年時建造的牢固的呼嘯山莊,如同一位頑固的士兵,可悲地駐守在此,從未因這冷風驟雨而坍圮,卻一點點顯出破敗和孤僻來。

他的心情從未由此複雜。

也是第一次以一種全然不同的眼光回頭看著這座呼嘯山莊。

他從未見過這座山莊繁華的模樣,那種賓客不絕、觥籌交錯的情景,從他誕生起就從未存在過。

在被鎖起來的雜物間裡看到的所謂歐肖家族的發家史和族譜,也分好沒有能夠顯示出一點家族的榮光來。

這是希斯克利夫的莊園,這位皮膚深色的吉普賽人血統的男人,占據了這座莊園,同時擁有著另一處畫眉田莊。

倘使,這座屹立在偏遠高地的呼嘯山莊是守崗的士兵,那畫眉田莊便足以稱得上是格外整潔又好看的紳士了。

可惜,它們都是希斯克利夫的了,於是,它們也變得一樣麵目可憎——

像是靈魂都被殺死的可悲的人兒。

哈裡頓的前十幾年裡,幾乎整日在無休止的辱罵和勞作中度過。

他過得像個下人一樣,不對,他就是個下人。

被希斯克利夫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受氣包可憐蟲,也因此,他從未停止過憎恨和埋怨。

哪怕是藏在心裡的憤怒,他都始終未曾止息過怨懟。

隻是有一天,他發現了一個可以讓他發泄的地方。

又有一天,他碰到了一位放著羊的體麵的小姐。

當那位可愛又善良的小姐說要教他念書識字的時候……

就像是一個頑固又調皮的男孩終於意識到自己長大了一般,哈裡頓忽然就覺得自己不一樣了。

他那天愣了很久,便是做活時發呆被仆人約瑟夫辱罵抱怨了,他也出奇地沒有生氣。

他感到自己是平靜的,他像是突然被從山莊的詛咒中出來了一般,從無限的陰霾和散不去的陰雲裡,他的心似乎被彩虹和陽光所包裹。

他第一次意識到,他不該如此——

不是因為他開始識了字,就顯得不一樣了。

而是他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弟弟林頓和妹妹凱瑟琳的兄長。

儘管也許他們兩個並不認可,可他確實應該是一位兄長。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該為自己過去天真的又充滿著怨恨的童年和曾經做一個道彆。

曾經調皮的男孩第一次渴望拋棄自己不懂事的過去。

他想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了。

他想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一個男人。

於是,他開始思考,開始儘力地向瑪麗小姐多學一點東西。

同時,他也開始一點點地關注——

瑪麗小姐,是怎麼看他的呢?

他會不會覺得曾經怨天怨地的自己,十分的可笑?

……

雖然麵對呼嘯山莊的熟人們時,他仍然是那般的脾性,但他知道,自己已經一點點地變得不一樣了。

“痛苦是我的名分,狠毒是你們的本性;現在,來折磨我吧,我毫不在乎!”

哈裡頓沒有普羅米修斯這般偉大的心境,卻莫名地能夠把自己從那種沒完沒了的壓抑的糾葛中嘗試著一點點地把自己拯救出來——感謝瑪麗小姐。

在這樣的情況下,麵對林頓寫給凱瑟琳的情書或是兩個人私下裡的交往,哈裡頓甚至都能夠感到十分平靜。

有時候,他甚至會產生一點的羨慕情緒,而非約瑟夫那種咒罵和憤恨,但那又如何呢?便是他們這般偷偷地談著戀愛,也無法改變什麼。

“隨他們吧。”

哈裡頓很多時候都能夠以這樣的態度麵對了。

他以為自己已經成長到了一個足夠理性的或是有些冷血的程度。

他知道,在呼嘯山莊的每個人都被那種仇怨糾纏著,每個人都是受害者,然而每個人也都是加害者。

大家就是這樣彼此傷害的,哈裡頓未曾與他們計較他們在享受他的勞動和苦力時他受的苦楚,這便已經很好了。

他們沒有什麼兄弟姐妹的情深的。

暴雨驟降,狂風大作。

這樣的天氣,是不適合出門的。

可是哈裡頓依然不顧凱瑟琳的咒罵,跑了出去。

唯一的正式傭人約瑟夫去找醫生了,而哈裡頓……

他隻是覺得一刻都無法在這個家裡呆下去了。

希斯克利夫強迫凱瑟琳嫁給林頓。

可傻子都知道林頓那麼虛弱的身體根本不可能結婚生子。

最重要的是,林頓生病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傳染病……

凱瑟琳咒罵著瘋狂地怨著希斯克利夫,可即使如此,她也依然隻能無力地被推進林頓的房間。

大概是照顧病人。

哈裡頓不敢想象希斯克利夫想要這兩個人在屋子裡做什麼。

他感到了惡心,又替自己和他們感到悲哀,在這同時,他又覺得希斯克利夫的一切都好像一出荒誕的劇目。

希斯克利夫的人生,就是個悲劇,可是他和他那表弟表妹的人生,也是悲劇。

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非常得疼。

劈裡啪啦的雨和呼嘯的狂風蓋過了周圍一切的聲音。

想象到那燭苗晃動著,林頓痛苦地咳嗽著而凱瑟琳無奈落淚安慰的情景……

哈裡頓感到有什麼東西,重重地砸在他的心裡。

也許呼嘯山莊真的是有什麼魔鬼的力量震懾著。

除了莊園的控製範圍,儘管還是空寂的山野,但雨勢已經驟然減小。

哈裡頓渾身被淋了個透,穿著的雨衣根本頂不了任何的雨。

但風小了,雨也小了。

他看到了同樣有些狼狽、卻好像發著光的瑪麗。

“今天雨這麼大,你怎麼來了?”哈裡頓笑著和她說話。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心情如此沉重地卻還能夠笑出來。

可看到瑪麗的瞬間,他就突然放鬆下來了。

瑪麗穿著粗衣,裙擺已經被淋濕,鞋子也染上了一片片的泥。

但今天多莉不知為何,非要出來吃草,郎博恩那裡隻是小雨,一路過來稍微大了一點,不過總體還好。

瑪麗覺得也不算是什麼的大事情,回去9儘快地換衣服就好了。

冬天淋了一點小雨總不是件好事情。

她被淋得如同落湯雞看起來格外可憐卻不知為何還是擠出了笑容的哈裡頓嚇了一跳。

哈裡頓的笑容,與他過去那種還顯示出幾分開朗的模樣完全不同,那種陰鬱的又充滿悲傷的表情,讓瑪麗也覺得有些不好受了。

“發生了什麼?”瑪麗關切地問著,“你不該大冬天的淋雨出門的……”

她仔細地掃過他,再次覺得他真的是渾身上下濕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跑過來的,她的語氣中忍不住帶上了點焦急。

“……”哈裡頓停頓了一下,原本他是想要再用若無其事的笑容來應對,以求不讓她擔心的,可不知道為什麼,話到了嘴邊卻沒能夠說出口來。

“發生了什麼?”瑪麗皺了皺眉,忍不住把傘又打過去一點,企圖為哈裡頓遮住微雨。

但單身男女共成一把傘,是個很有暗示性的事情,瑪麗對此尚有某種顧慮,哈裡頓似乎也並不想要與她共享她並不算大的傘。

他隻是用手抹了一把臉,把麵上不知是雨水還是其他的遮眼的水都擦了去。

衣服都已經濕了,便是用衣服也擦不乾,瑪麗皺起了沒,隨即猶豫地遞上了自己還未沾濕的手帕。

哈裡頓愣了一下,隨後慢慢地接過了那繡著瑪麗名字的櫻粉色的手帕。

他小心地握緊了手上似乎還帶著瑪麗氣息的香帕,隨後低沉的嗓音緩緩地說著。

“我弟弟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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