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1 / 2)

罡風呼嘯,海浪聲隱隱約約,但在此時,混沌海上的風浪早已算不得什麼。

佛主的眼神之中閃弄過一絲玩味的情緒來。

“無視界域的傳送?”

而且,竟然能連他這樣的修士也強行傳送出去,這可不是尋常的傳送陣可以輕易做到的。

“天外樓果然不凡。但……那又能怎麼樣呢?”

不過是換了一個場地而已,在佛主看來毫無意義。

薑小樓默然不語,沒有任何和佛主對話的意思。

傳送到混沌海,隻是她一時之間倉促的想法。不論如何,她都不能帶著這雙天魔的眼睛再留在仙魔戰場,留在天外樓了。天魔的手段和行徑都難以揣測,她隻能在第一時間拖著強敵遠走。

佛主依然在行攻心之策,不緊不慢地道。

“白費心思。”

從他和薑小樓對視的那一刻起,薑小樓就已經逃不掉了,再多做什麼也都是白費。當然佛主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小,可是隻是這樣的代價就能把薑小樓和天外樓一道握在手中,衡量一番以後,佛主以為,這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薑小樓低聲冷笑道:“所以說我最討厭禿驢。”

佛主麵色微變。

在他看來薑小樓這是口不擇言,但這番話之中也有一半的真心話在裡麵。

景國名聲最差的是國師江惟,但在幼時的薑小樓看來,國師其實還是要比國寺之中那些僧人要好上一些的。

景國皇帝左右逢源,神也拜佛也拜鬼也拜,隻要是個能跪的東西他都跪。但國師名聲再差,好歹也會做一點實事。國寺之中,才是真正的蛀蟲。那些大和尚,從來都隻會披著袈裟,說上幾句慈悲的話罷了。

而真正的苦行僧,薑小樓卻隻見過幾個,沒過多久,那僧人就死了。

她握住大錘,心中暗道不妙。

佛主的攻心之策並非無用,他已經成功讓薑小樓的心緒亂了起來。

但薑小樓閉目合眼,毅然決然地向著境界不知道要比她高多少的佛主悍然出擊!

彆去想,也彆去看。

水花濺起千丈之高,佛主不由倒退一步,露出震驚之中帶著一絲後怕,同時又在心中暗道,幸好。

幸好他已經早早地對薑小樓下手,若不然,等薑小樓長成,又是一個大敵。現在,她已經是自己人了。

但是,也就是自己人才最麻煩。

佛主心念一動,身側已經伸出了六隻手臂,他的頭顱也驟然長出了兩張一模一樣的麵孔。

六臂六眼,這是佛相,也是天魔相。

那六隻手臂齊齊架住了大錘的攻勢,每一隻手臂都擺出了不同的姿勢,以最巧妙的角度來接薑小樓的攻擊。並且在此時,佛主的三張臉上同時浮現出了猙獰神色,眼睛圓睜,唇角上揚,做出了常人根本就無法做出的表情來。

金剛怒目!

佛主的麵貌已經十分可怖,令人望而生畏,若是景國皇帝在這裡,說不定已然跪下來了。

但薑小樓不見不聞,一心一意出自己的錘法!

這是她自從修行以來遇見的最為強大,也是在過去的薑小樓看來絕對無法戰勝的敵人。

但是,世間是不存在無法戰勝的敵人的。縱然為神佛,那又如何?

薑小樓的心中與神念之中,俱是纏綿的意。

是以人之力開山,雕琢巨石為石像的意,也是以人之力撼天,一人對漫天神祇的意!

這些過去所悟所學在她的心中流轉,又相互糾纏著,似乎是在於天地山河之靈互相呼應。混沌海的咆哮聲傳入薑小樓的耳中,而在她的心中,則是一聲又一聲憤怒的嘶吼!

憤怒裹挾著一切,然而在怒意之上,薑小樓卻也無比的清明,比過往的任何時刻都要清醒!

湧浪翻滾,佛主一聲怒喝,但似乎也難以蓋過混沌海的聲囂,薑小樓不言不語,隻堅持著自己的攻擊!

在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錘意之下,就算是佛主化身成為的金剛、天魔,也不得不退避一步!

薑小樓依然沒有睜眼,佛主麵色幾度變化,不由吐出一個詞來。

“驚才絕豔。”

佛主料想自己應當是有一些惋惜的,但這惋惜很淺很淡,轉而生出了一絲淡淡的殺意來。

“幸好我不曾和樓主生在同一個時代。”

不然,在薑小樓的壓迫之下,所有天才都會黯淡無光。

薑小樓冷冷道:“幸好,我不認識你這樣惡心的老家夥。”

佛主不慍不怒,反而依舊平靜看著她,但在他的神色之中,殺意卻更加濃鬱了!

在此前的戰鬥之中,因為惜才,也因為想著要把薑小樓拉到自己這一方來,所以佛主隻化出了天魔之相來,事實證明,天魔相在薑小樓的攻勢之下毫無抵抗之力。

而此次,混沌海之上卻有隱約的雷聲響起,佛主的氣勢一再攀升,直到金色的佛光閃耀,照亮了百丈之地。

浪潮在佛光之下湧動著,每一寸浪花都閃耀著淡金色的光芒,恍惚之間,佛主就是混沌海之上的太陽。

“樓主魔性深重,我佛難渡。”佛主輕描淡寫對著薑小樓下了定義——又或者是在告訴他自己這件事情。

然後他定定看著薑小樓道,“你會成魔,所以你該死。”

心知佛主隻是在找一個殺人的借口,薑小樓卻也覺得難免有一些好笑。

一個寄生了天魔眼睛的東西在她麵前如此信誓旦旦道她會成魔,哪怕他的佛光是如此耀眼,寶相生出光輝來,在薑小樓眼中,也隻看見了端莊的表相之下早已腐爛,被蛆蟲生滿的骨骸。

她冷聲道:“那不如就看看你我誰是真魔。”

佛主這是動真格的了。

薑小樓沒有勝算可言,而原本的打算,也在佛主顯出寶相之後似乎已成一場空洞。她還有些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激發了佛主的殺意,但心知佛主既然起了殺意,她未必還能活過。

如此,便帶著這一雙天魔的眼睛葬了,也不是不值。

薑小樓淒厲一笑,對上了那千臂千麵的佛陀。

在她的感知之中,佛主正如一道無論如何也無法突破的牆壁一般,他是完美無缺的,又或者說薑小樓現在的眼力還發現不了佛主的任何缺憾。

所以,即使她拚儘全力能夠和佛主相對,但也僅此而已罷了。

一輪金光環繞著的渾圓的日光從佛主的手中浮現,這光芒既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暖,但與此同時也以可怖的高溫在燃燒著。

燃儘一切,那就最好了!

薑小樓默默想到,正欲以自己的身軀去直麵這**日的時候,卻忽而發覺,在佛主的千臂之間,因為有數隻手臂在高舉大日,所以漏出了一個破綻來。

這會是陷阱嗎?

她難以確認這件事情。以佛主的修為境界,又何須行這等事情來欺騙於她?薑小樓沉吟瞬息,電光火石之間,原本要撞向那**日的身影就轉了一個方向,大錘攻向了那重重疊疊的手臂之中唯一的破綻!

大日閃耀如灼,然而在那一瞬間,卻痛苦地顫動了一下,像是佛主的千臂都難以舉起一般。

怎會如此!

佛主殺意更甚了。

千臂化身的破綻,他當然不是不知道的,但是,知道了破綻並不代表佛主就能改變或者彌補。如果他選擇掩飾這個破綻,隻會隨之暴露出更多的破綻來。

所以,這也是佛主並不常在同境界的交鋒之中以大日對敵的緣由,可這並不代表這個破綻很明顯,而恰恰相反,唯有和佛主在同一個層次的修士,才能堪破佛主這唯一的破綻。至於薑小樓,不論她有多麼天才,這都是絕不可能的!

薑小樓亦不知緣由,但在佛主吃痛之時,她當然要大膽地接著追擊了,佛主自從一個破綻之後,接連暴露出來了數個破綻,仿佛渾身上下都被戳成滿滿的漏洞一般!

大日墜入蒼茫的混沌海之中,佛主不怒反笑,佛音之中響起了歡快的笑聲和歌舞的音調。

而他的千臂消失不見,一隻手中浮現出戰鼓來——又或者說,在成為戰鼓之前,那本來就是奏樂的鼓點。

極樂天!

和佛門對敵,就要不得不麵對自己的敵手過一會兒就像換一個人一般這種詭異的情形,但薑小樓知道,佛主的極樂同時也是極惡,他不會再給薑小樓留下任何的活路,也不會再小覷她!

佛主低聲沉吟著,聲調沙啞柔軟,“好在樓主生得晚……”

薑小樓並不弱,但她太小了。

因為她的年紀和積累不夠,所以在天魔相和千臂大日都敗退之後,佛主依然能有將她斬殺的信心。

戰鼓擂擂,濤聲陣陣,倘若有旁人在此,或許會覺得這裡是一處海上佛國。

佛主靜默地望向薑小樓,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幽深,不再令人沉浸,而是純然的不夾雜任何情緒的冷漠。

這不是魔的眼睛,而是佛主自身的眼睛!

薑小樓驟然升起一身絕望之感。

她已然竭儘全力,用出渾身解數,甚至已經能夠和佛主相抗衡——但佛主並不是和她同一個時代的人,能夠把他逼到這一個地步,已經是薑小樓的極限了。

該怎麼辦?

或許,也隻有召喚天外樓逃離了,即使是去到無儘虛空之中,也隻能勉強保住性命。

薑小樓下定決心,準備不再拖延之時,佛主的麵色卻不停地變動著。

或者說,是他的眼神!

他再也難以將眼神凝固在薑小樓身上,而更無法將自己蓄力已久的攻擊遞向薑小樓!

佛主心念一動,轉眼間已經明了了所有的緣由。

一陣笑聲在佛主耳邊響起,合著佛國之中的鶯歌燕語,十分搭調。

但是與此同時,佛主手中的鼓點卻不由錯了一拍,戰意傾斜而下,再難蓄勢。

“為何如此?”

沒有人回答他,那聲音也隻是輕輕笑了一下,讓佛主的寶相頃刻之間崩塌,佛光熄滅。

薑小樓身影已經倒退出去,但心中卻滿滿的都是不解。

佛主卻一眼不發,隻留給她一個深深的眼神。

那眼神之中帶著揮之不去的殺意,帶著難以辨彆的嫉妒,但還有一份深切的憐憫。

……

寶光逐漸消失,混沌海上的風浪洶湧不減,佛主的身影消失不見,薑小樓不解而又茫然,狼狽地浮在混沌海上,才發現自己渾身都異常的僵硬。

這是因為方才她繃緊了太久,所以才會在佛主離去之後如此僵硬,但是若要就此放鬆,她也並不敢如此。

“不要過來。”

薑小樓回應著憂慮的天外樓,拒絕了任何人靠近她的意思。

她身上還有一雙天魔的眼睛,最好在她想到要怎麼解決之前,誰都不要接近為好。

這雙天魔之眼在她自己身上,總比落到旁人身上要強許多。

薑小樓輕輕歎了一口氣,卻恍然聽見自己的耳邊也傳來了一聲歎息。

或者說,那是偽裝成歎息的一聲輕笑。

“誰?!”

薑小樓大驚,幾乎是瞬間握住了大錘,但茫然四顧,隻有混沌海一如既往。

“不是早就猜到了嗎?”那個聲音輕輕道,“不然,你是怎麼能看出來小和尚的破綻的?”

薑小樓依然緊閉著眼睛,仿佛聽到了耳邊的風聲——不,那不是風聲,而是她急切的呼吸聲音。

果然如此。

佛主那種層次修士在戰鬥之中卻是會有破綻,但是不論是什麼樣的破綻,都不是現在的薑小樓能夠看明白的。

但是那破綻卻又是那麼的清晰,清晰到就好像是佛主主動暴露在她的眼前一樣。

儘管當時她依然選擇了閉著眼睛和佛主對戰,但是五感六識之中,至關重要的眼識,又怎麼能是閉著眼睛就能主動封閉的呢。

所餘下的唯有一種可能性,而讓佛主主動退避的也唯有一種可能性。

那個攀附在她的眼睛之上的天魔,主動共享了薑小樓的視線,向她分享著自己的感官,這才讓薑小樓能夠堪破佛主的破綻。

而令佛主在最後關頭主動退避的,或許也同樣是這個天魔。不然,以當時的情形,佛主要殺要剮,都隻是隨手的事情罷了。

薑小樓依然緊閉著眼睛,不敢再睜開,哪怕她明知道這無濟於事。

但是天魔已經主動現身了,她再逃避也沒有任何用處。

她隻得問道。

“你是誰?”

“這可不好說呀。”那聲音拖得很長,纏纏綿綿的,又帶著幾分莫名的幽怨的感覺在裡麵。

“你睜眼看看。”

薑小樓心一橫,索性睜開了眼睛,頓時呼吸一滯。

……

她的眼前並不是混沌海熟悉的風浪,也不是九州大陸的任何地點,薑小樓能夠確信。

但是,這也不像是在無儘虛空之中。

燈火在薑小樓的眼前連綿,與此同時還有延續不絕的煙氣在金色的燈火中間繚繞著。

燈火背後是一片漆黑,這些燈影就像是夜空之中的星子一般,閃耀著,同時又遙不可及。燈影幢幢,靜謐安詳就像凡間的上元夜。

但隨著薑小樓的視線流轉——又或者說是隨著天魔的視線流轉,當她的眼神落在哪一處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她就能感覺到了自己的一縷意識停留在了那裡。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按理來說是很舒適的,但是在薑小樓的感官之中,她隻是覺得揮之不去的惡心。

她端坐著,高高在上,身下是八十一瓣金蓮,九重為數,每一重都華美璀璨,清淩淩反射著珠光。

而在她身後,是侍立著的形態各異的羅漢,竊竊的私語在他們之間流轉,卻沒有哪一個能夠影響到薑小樓。

因為現在,她就是神佛。

處處都有人跪在她的麵前,而她能夠清楚地聽見他們的祈求,他們的願望。

隻要她心念一動,就可以滿足他們,甚至可以改變無數個人的未來,讓他們變得更好。

但薑小樓什麼也沒有做,隻是漠然地坐在高台之上,冷眼旁觀於眾生。

並不是所有人都深信於她,但隻是淺信也讓她感覺到自己收獲不菲,而不論深信淺信,她都不會對他們有著任何的偏愛。

在所有人都對她有著至少淺信程度的地方,薑小樓感覺自己無處不在。

所以,她也能夠仔細端詳一番這燈影之中的國度。

其實,在這裡生活著的人們要比在景國或者大夏的人們更加幸福。

薑小樓不否認這一點,因為她知道她也同樣無法代替這些人的感官。

在他們平凡的想法之中,他們就是幸福的,因為他們衣食無憂,有所求即有所報。

隻要祈求,就有回報。天魔並不要財物,當然也不會阻止他的手下攫取財物,可即使在已經被克扣的情形之下,這裡的人們依然過得不錯,風調雨順,不必擔憂收成,也不必擔憂戰爭。

在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國主的存在,天魔即是眾生之主。

薑小樓終於明悟過來,她在注視著天魔的佛國。

她在用天魔的眼睛注視著他的國度。

這樣的國度還有數個,它們沒有什麼差彆,甚至其中的人也都很一樣,渾渾噩噩,幸福無憂,傳宗接代以後,平淡地度過這一生。

沒有人提出異議,因為他們從生下來就不知道什麼是對錯,而許多地方是不會教人識字的,因為他們並不需要。

他們隻要活著就夠了。

薑小樓知道這不是全部,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如此,但是敢於提出異議的人在哪裡呢?

他們到不了她的眼前,就已經消失了,也許被掩埋,也許被同化。

這些佛國向來如此,也永遠如此,一成不變。

她收回了自己的眼神,隻覺得背後一陣深深的涼意,讓她忍不住想要顫抖著。

黑暗之中燈影即是光明,但薑小樓知道那光無法照亮黑暗,比無儘的黑暗還更要讓人絕望。

……

“這樣不好嗎?”

天魔不解地問道。

他的語氣讓薑小樓明白他或許是理解的,但又並不明白。

天魔的國都,讓薑小樓不由想起楚文茵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曾經的神祇和人族是沒有任何共存的餘地的,因為他們看人族,就像人族看自己豢養的靈獸一般。

在這群盜火者和人族的關係裡麵,天魔的佛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至少,這些國度看起來,沒有人死亡,人人安居樂業,天魔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這仿佛是很好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