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歸去來(8)(2 / 2)

大清早兩人撞上後,一個神采飛揚,另一個卻是精神不濟,謝渝難免衝動了一回,主動邀人切磋。本意是為了抒解鬱氣,如今卻是愈發鬱悶。

站在一邊看完全程的晏危樓默默在心中對兩人的戰鬥力進行了評估,這時便越眾而出,輕輕讚道:

“兩位好高明的武道造詣!在下自幼身患痼疾,久居家中修養,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等精彩的比鬥。”

“徐兄今日氣色似乎好了不少。”

見晏危樓出現,謝渝笑著同他打了聲招呼,表情卻有些不自然。

而昨日還灑脫自如的蕭正,看到他之後,雙瞳中亦是掠過一抹複雜之色,神色同樣不太自然。

晏危樓好似完全沒看懂兩人的臉色變化,反而笑吟吟走上前,邀請兩人一起去吃早飯。

還是在昨日那間大堂裡,同樣的位置上,但大堂中的氣氛卻有些微妙的變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三人之間,似乎湧動著某種無聲的暗流。

謝渝與蕭正都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唯有晏危樓一人,一心一意享用著美食,似乎對一切全然無知。

倘若說對於蕭正的臉色變化,晏危樓不明所以。那麼謝渝會如此神思恍惚,原因他倒是一清二楚,無非便是與昨晚蕭正的一番話有關。

安南趙氏滅門之事,當年在江湖中也算是一樁驚天動地的慘案。

江湖仇殺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滅門也不值得大驚小怪,但如蕭無義這樣被收養後反而“恩將仇報”的先例,在此之前,這偌大江湖中,還從未發生過。

尤其是,做出這等舉動的還是赫赫有名的義士之後。

神州浩土自古以來崇尚著一套獨有的風氣,江湖中人更是以義字為先。像是蕭無義這種家中血脈斷絕,於是由父輩的好友收養長大之人,多不勝數。

然而,安南趙氏被滅後,這些江湖中人似乎頭一回發現,收養友人、恩人或義士之血脈遺孤,居然還是一件風險如此之高的事,稍有不慎便滿門滅絕。蕭無義就開了這個先例。

據晏危樓所知,此事發生之後,江湖眾人心有餘悸,一整年間願意主動收養孤兒的人大幅度減少,直到時間過去,風波漸漸平息,許多人才將之遺忘。

由此可知,蕭正昨晚那一句“不要步了安南趙氏的後塵”對於謝渝的威懾力有多大了!

這句話隻看字麵意思,似乎是在好心提醒謝渝,不要忘了安南趙氏的下場,要小心提防“徐淵”將來恩將仇報。

一直惦記著收留“徐淵”後將會獲得多少好處的謝渝,似乎終於想到了背後可能存在的隱患。現今他們想要利用徐淵獲得名聲與財富,就要提防未來可能出現的惡果。

其內心的猶豫掙紮,隻看他今日一路糾結過來的表情便知曉了。

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以為蕭正的做法是在謝渝麵前說晏危樓壞話,詆毀他的人品。

但晏危樓的思路不同尋常。

照他看來,蕭正的話與其說是善意的提醒,不如說是一種隱晦的告誡。

他看出謝渝目的並不純粹,或許對晏危樓有著利用之意,乾脆戳破對方美夢——當年安南趙氏不也是收養了赫赫有名的蕭大俠獨子,在江湖中留下了義氣無雙的名聲,後來又如何呢?

謝家若是不想步其後塵,就不要隻想著好處,最好考慮清楚後果在下決定,不要太肆無忌憚。

更何況,當年那樁事過後,江湖正道顏麵大損。今日蕭正點了出來,焉知是否還有其他人同樣記得,在暗中默默關照著這位徐氏遺孤呢?

有了蕭正這番告誡,謝家反而會心生顧忌,即便是利用晏危樓,也不敢過於壓榨他,他在謝家的待遇也會好上許多——倘若他真的是那個滿門被滅、又勢單力孤的徐淵徐小公子的話。對方這一席話或許便能改善他的處境。

想到這裡,晏危樓不由得再次發出一聲感歎:“蕭兄真是個好人。”

莫名其妙又收到一張好人卡的蕭正,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就直直迎上了少年那雙滿含笑意的眼睛。

他能感應到,對方說這話誰是完完全全發自內心,無與倫比的真摯。

與惡毒的詛咒唾罵和戰戰兢兢的討好相比,這種過於真摯的讚美反而讓他不適。蕭正低下頭,大口喝了一杯酒,嘴裡含糊應了一聲。

好像比之前還要不自然幾分。

見狀,晏危樓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麼,眼中微微露出恍然之色。

……他大概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在驛站中用過早飯之後,謝渝的情緒已經迅速恢複正常。

好歹也是被乘雲鏢局總鏢頭手把手教導長大,又已經單獨帶隊出過幾趟鏢,他的心境修為尚算過關,對晏危樓的態度又恢複了原先的親近,隻是如今這親近中多出了一分真心。

倘若說原先的晏危樓在他眼中是一麵旗幟、一個符號,一枚象征著“徐氏繼承人”的標簽,那麼現在的晏危樓則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態度發生變化後,這人說話都顯得中聽多了,少了點套路,多了點真誠。

“從這裡到乘雲鏢局不過一日路程,我們這就要繼續趕路了。不知蕭兄欲往何處去?若是能繼續同行,那便再好不過。”

驛站外,重新裝好車馬,謝渝站在馬車前,客氣地問了一句。

蕭正卻一口答應下來:“正巧還有半日路程順路,既然謝公子誠心相邀,那我就不客氣了。”

說著,他當先一步踏上了馬車,動作十分利落,毫無半點猶豫,還嘖嘖讚了一聲:“這馬車不錯,舒坦。謝公子果然是好享受!”

這架經由特彆改造的馬車,車內空間十分寬闊,拉車的馬也並非凡種,據說有著稀薄的妖獸血脈。三人坐在車上亦是綽綽有餘,毫不擁擠。

這一次重新上路,晏危樓感覺愉快多了。前幾天隻有他和謝渝兩個人,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商業互吹,便是打發時間都嫌無聊。

蕭正加入後就不一樣了。

這人說話行事有些肆無忌憚的意味,有時簡直像個行走的杠精,但不得不說他見識十分淵博,無論談什麼話題都能接上,儘管他的觀點與江湖主流相比,有時過於偏激了些。

更何況,哪怕蕭正是個句句懟人的杠精,杠的也不是晏危樓,而是謝渝。作為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即便是欣賞這一幕有聲電影,晏危樓也不覺得這路程枯燥無聊了。

但謝渝顯然並非如此想的,他忍無可忍,試探性問道:“之前聽蕭兄所言,前幾日才從大雍而來,莫非蕭兄是大雍人士?”

“不。在下出身東黎,隻是這些年天南地北的跑,這次是為見一位老朋友而來。”

蕭正笑著回答了一句,又忍不住去看晏危樓:“徐公子今後又有什麼打算?”

晏危樓微微露出苦笑,表示自己也還沒想好。

少年蒼白的臉籠罩在車廂內的陰影中看不分明,低垂的眸底卻露出深思之色。

他總覺得蕭正對於自己,或者說對於“徐淵”這個人物,過於關注了些。仿佛將之當作了自己的某種責任,必須安置好“徐淵”才能放心。

若是有朝一日,這人知曉“徐淵”這一身份本就是虛構,也不知會做出何種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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