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地域遼闊,東至東海,西至西藏,北至漠北,南至南海,但版圖地域雖遼闊,卻不是版圖上所有地方都能與富饒繁華的中原與江南之地相比,那些邊邊角角的偏遠之地,雖然在大梁輿圖上,卻大多因其僻遠荒涼、惡劣的環境,而與皇朝中心聯係並不緊密,甚至成為流放罪犯與貶官之所。
瓊州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孤懸海上,去京千萬裡,蠻荒瘴癘之地,官員無不聞之而色變,不願跟此地沾上一點關係,因為沾上關係,便代表著被貶謫。
正如兩年前的孫寧遠,也如數年前的盧玄慎。
“……孫寧遠回京後,瓊州刺史一職便一直空懸,原想著恐怕要等到下次再有人犯事兒,惹了陛下不高興時,才能把這個缺補上,誰知道……新科進士初次做官便是做一州刺史,哪怕他是樂安公主駙馬這也太離譜了些,但瓊州的話……黃驤稟報時,下官也無力反駁,下官起初還以為樂安公主是以退為進,想要以此要挾陛下給那睢鷺更好的去處,但黃驤卻又說得很是誠懇,還親自給陛下上了折子,下官便實在有些弄不明白了,相爺您看?”
盧祁實的聲音在耳邊回響,盧玄慎扶著床榻站著,大腦還有些暈沉,總覺得……昨夜忘記的東西似乎有些多,甚至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也一並被忘記了。
但到底還有餘力思考。
瓊州,瓊州。
彆人不了解,他卻是再了解不過。
一去一萬裡,千知千不還。
正如許多貶官懷著厭惡和畏懼描述的那般,瓊州低處僻遠,人煙寥寥,他初任瓊州刺史那年,全瓊州之地登記在冊的民戶不足五千戶,離任時也才堪堪過了五千之數,全瓊州稅收甚至比不上江南富裕之地的一個縣,當然,深山密林裡的夷民是不在其內的,但即便算上那些未開化的野人,那地方仍舊是地廣人稀,是遍地瘴癘,蚊蟲蛇蟻的樂園,卻是人的地獄,不少罪犯貶官,便死在了那裡,就連他,就連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他,也在剛到那鬼地方時大病了一場。
所以,哪怕是一州刺史,也沒人會覺得那是個好差使。
這樣一個地方,她會讓她那小駙馬去?
無怪乎盧祁實會以為她是以退為進,是借此向陛下博求更多利益。
他也不信她真的想要如此。
所以,她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
“看,這裡便是瓊州。”
一根纖長白淨的手指,輕輕按在泛黃的輿圖上,從京城,到大河,蜿蜒南下過大江,再至嶺南崇山峻嶺,湖廣兩粵之地,最後,在南粵最南,凸起的一個尖尖小角,又越過一道窄窄的海峽,終於停到一片孤懸海外的青翠島嶼上。
“瓊州濕熱,有毒蛇蟲蟻和瘴氣時癘,因此人煙稀少,向來作為流放貶謫之地,但是,你知道嗎?瓊州絕不是一些人口中無一是處的地方。”
“稻黍菽麥,京城及左近一年一熟,向南至江南,則可一年兩熟或三熟,再往南這些地方,則可一年三熟,瓊州也是如此。而除瓊州外,此地還有崖州、儋州、振州、萬安州四州,共五州二十二縣,數十萬頃疆域,若再計上周邊小島,泱泱大洋,占地之廣,更是不可勝數,這樣大一個地方,這樣作物可一年三熟的地方,怎麼會一無是處呢?當然,瓊州有瘴癘,但我聽孫寧遠說,那些深山密林裡,也生活著不少當地夷民,既然當地人可以在瘴癘中活下去,就說明瘴癘並非無法應對和適應,隻要有辦法應對,那就沒什麼可怕的。而且——瓊州靠海。”
纖長白指從那海島上揮起,揮向那輿圖界限之外,以靛青色顏料塗抹,示意為海洋的地方,似一隻離弦的箭羽,落向不知何處的青冥。
“大海之外,有林邑、尼婆羅、扶南、真臘、天竺……其中不乏與我大梁有商貿往來之地。”
“而如今嶺南以南,良港有交州、廣州兩地,但瓊州位處交廣更南方,與交廣隔海相望,守住瓊州,便是守住了交廣,甚至若是水文允許——瓊州為什麼不能成為下一個交州、廣州呢?”
……
樂安終於收了手指,將目光轉向麵前的少年,眼裡閃爍著亮光與笑意。
睢鷺的目光跟隨著她的手指,又重新轉回到她臉上,腦海中還在仔細忖度著她方才那滔滔不絕的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