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1 / 2)

她風華正茂 溫涼盞 14967 字 4個月前

得了官職,也不是立刻就要走馬上任的,尤其瓊州路遠,怎麼也得過了年,開了春再走,於是這個年,樂安和睢鷺還能一起過。

這是兩人一起過的第一個年。

除夕夜,樂安白日進宮,和李承平一起去太廟拜祭了先祖,到天黑便沒有再留在宮中——以往她都是留在宮裡,陪著李承平一起守夜的,而是回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張燈結彩,酒菜飄香,豐盛又熱鬨的年夜飯後,樂安打賞了全府下人,還給孩子們都發了壓歲錢,最後熱鬨稍稍散去,她和睢鷺便靠在一起,兩人細細地說著話,一起守夜。

睢鷺跟樂安說他以前在家鄉時守夜的習俗,說他那樂安從未謀麵過的父母,說他小時候過年時的種種趣事。

樂安也跟睢鷺說她以前怎樣守夜,她小時候過年,大人們要去太廟拜祭祖先,而她就守在太廟外,看著那些人魚貫而入,心裡十分好奇那裡麵有什麼,而後來,她也長大了,她成了牽著孩子的手進入那個地方的人,她看著太廟之上,那一個個靈位牌匾,卻並沒有小時候幻想的那樣有趣,而隻有仿佛壓在肩上的沉甸甸的責任感。

他和她的成長經曆是完全迥異的,地點不同,身份不同,甚至時代都不相同,可是這並沒有讓他們的交流造成任何不暢和隔閡。

他們肩並著肩,頭挨著頭,輕聲細語,說著對方不了解的那個世界,一方說話時另一方就安靜傾聽,反之則亦然。

於是原本難熬的年夜似乎都過得飛快,爆竹聲聲中,他們相識也是相守的第一年便落了幕。

過了年,春天便如南歸的燕子,轉眼便來到了京城。

寒冬過去,大地解凍,雷響驚蟄,萬物始萌。

而離人也該啟程。

京城外十裡有長亭,早春時節,柳梢剛冒出新芽,長亭裡外已全是離人和送彆的人。

相比他人,睢鷺一行人顯得格外顯眼,不僅因為有樂安的公主儀仗,還因為堪稱浩浩蕩蕩的與睢鷺一起前去的眾多隨行人員。

倒是沒幾個仆從,數量最多的,還是工匠、大夫、藥師,以及一隊威風凜凜的披甲護衛。

樂安從沒去過瓊州,但不代表她對瓊州一無所知,過往曆年瓊州官員的上奏、與孫寧遠等瓊州官員的深入交談,都讓她對那個遙遠的地方產生了一個大抵的認知。

她知道,那裡多瘴癘時疫,所以不管是為睢鷺個人安危,還是為瓊州一地之長遠計,研究瘴疫、克服瘴疫,都是必須的,因此需要大夫和藥師。

她知道,瓊州雖登記在冊的百姓不多,但深山密林裡,有許多當地土生的隱民,這些隱民語言風俗與中原迥異,又有各自的權力體係,因此常常與中原朝廷並不太相融,常常是各行其是,甚至與朝廷派過去的官員發生衝突,因此便需要必要的武力相護,於是樂安將自己手下,那批原本訓練精良,卻隨著她退出權利中心後,也一並無所事事、淪為看家護院的普通護衛的侍衛們,也送去瓊州。

她更知道,要治理瓊州,不止是要用武力製服、用醫藥保命,更要讓那片原始的、少有人跡踏足的土地為人所馴服,所以要有農林百工,要有人篳路藍縷,所以她四處搜尋各種工匠。

年後的這段時光,樂安一直在做的便是這些事。

當做起事來,時間便過得飛快,於是,兩人甚至沒有幾天正經歪纏惜彆的時光,轉眼就到了離彆之日。

而離彆之時,再怎麼惜彆也終歸要離彆。

“……我打聽過了,從瓊州到京城,信件要一月有餘才能送達,不過,我每日都給你寫信,這樣,你每日都能收到我的消息——還有,你也要給我寫信,說好了的。”

“……少喝些酒,不開心時也不要憋著,多出去走走,看看,抬頭望天的時候,說不定我也和你一樣在看著天。”

“你怎麼變得像冬梅姑姑一樣嘮叨。”

“嗬嗬……”

……

話說到無話可說時,離人終於要踏上旅程。

工匠、醫師、護衛,最後才是睢鷺,他騎著馬,墜在隊伍最後方,隊伍漸行漸遠,他卻還在頻頻回頭,看那個已經越發小的紅點。

早春還有些寒意,內裡換上春衫,外麵卻還要大氅擋風禦寒,樂安和睢鷺便都披著鮮紅的狐裘大氅,在天地顏色尚顯黯淡的早春,那紅色便如熾烈的火,雪裡的梅,於是當兩人離地很遠很遠時,依舊還能看到遠方那一點鮮紅。

但再鮮豔的顏色,也終會被距離消弭。

“公主,都看不見了,回去吧。”許久之後,冬梅姑姑在樂安身邊輕聲道。

樂安最後看了那已經沒有隊伍蹤跡的官道一眼,“好。”,她對冬梅姑姑道,然後,轉身,看向身後的城闕,重新返回那個繁華富麗的地方。

*

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再從兩個人變成一個人。

其實也不過短短半年而已,要說生活會因此而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自然不會,但總有些什麼東西是在悄悄變了的。

讀書時身旁再沒有另一個人的氣息,吃飯時桌上隻有一副碗筷,倒春寒來襲時,無人溫暖的錦被不得不又用上了湯婆子……如此等等,細小而不起眼的變化,卻實實在在地影響著樂安。

於是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不知不覺習慣了他的陪伴,於是在本以為做好準備的失去後,卻還是顯得有些狼狽,一時竟忘記沒有睢鷺時,她是怎麼一個人度過的。

不過,也隻是一時的不適罷了。

不過是重新回到過去。

而且,睢鷺的信很快便到了。

走後第五天,算上送信時間,恐怕是出發後的第三甚至第二天,才剛剛走出京畿地界時便寫下的信。

而第一封之後便是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正如他臨彆時所說的那樣,他真的每日一封信,而信上,倒並非寫什麼思念之苦,而隻是寫出京後的一路見聞。

大到地方風俗之異,小到下榻的驛站小菜的口味,巨細無遺。

看著信,樂安便仿佛也跟著他一起離開京城,踏上了旅途,親眼見到了他所見的一切。

而樂安也如承諾的那般給睢鷺回信,也寫自己的日常,雖然她的日常實在乏善可陳。

春日一到,京城便又熱鬨起來,今年雖無春闈,但這絲毫不影響朱門裡的大人們的玩樂,曲江上一場又一場賞春賞花宴辦著,胡姬曼妙的舞姿接連舞著,通宵達旦,徹夜不休,整日都有這般熱鬨的景象。

不過樂安已極少再去那些場合了,就連找宋國公夫人等打牌,都極少了。

也就偶爾還去去翠華山,和希微品茶垂釣,聊聊天。

其餘宴飲交際,人情往來,幾乎全都斷絕了。

而清淨下來的這些時間,她則都在讀書——雖然說讀書也不甚準確,更準確地說,是尋書,尋農林牧副、技匠百工之書,尋於開拓一片蠻荒原始的土地可能有幫助的任何書。

當然,這並不必她親自一本本書地去尋去找,許多事是可以交給手下人辦的,不過,她很喜歡參與其中的感覺,喜歡讓自己有事情做、忙碌起來的感覺,因此常常並不隻是吩咐手下人,也常常親自參與。

除了尋找現存已有的書籍外,她還常常易服去民間街頭閒逛——並不是以遊樂為目的的那種閒逛。

她招攬了一些落地書生,讓熟悉生產又有意願的,隨她一起觀察、記錄、總結,編纂工書農書,隻搜尋現有的書還是不足,畢竟這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前進著。

她會去普通百姓的田間地頭,看百姓們如何耕作,她會去匠鋪工坊,看匠人如何紡織鑄燒,她也會不抱任何目的的,穿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看百姓們的生活,甚至與街頭百姓深聊交友,遇見不平和苦難則都會儘力相幫。

她沒有穿華麗的衣衫,卻也並未刻意掩飾自己的身份,還有護衛隨行,再加上也有不少百姓識得她的長相,於是很快,許多人都知道了,那個常常出現在街頭田間的美貌婦人,其實就是大名鼎鼎的樂安公主,有人崇敬,有人拜伏,有人側目而視,她並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渾然不像一個公主。

不過這樣的舉動,卻讓她在民間的聲望日盛,原本她像高高在上供在神壇上的神像,而當她深入民間,她便從神壇上走下來,變成了百姓們眼中一個鮮活的人,一個可敬可愛的人。

她從未像此時這般深入聆聽百姓的苦楚,親眼看他們的喜怒哀樂,也從未無拘無束,讓自己像普通人一般活著。

而除去在外的這些活動之外,在外人看不到的時間,更多時候,她都是將自己關在書房。

沒有人陪伴,也無人可探討,隻一個人在那裡塗塗寫寫,寫了許多許多,寫地本已幾乎痊愈的手掌筋痛之症都又複發,疼痛時咬著牙忍痛也不叫喊,看得冬梅姑姑心疼地隻流淚,問她寫什麼那麼拚,讓她不要再寫了,她也隻笑著搖搖頭,說那是她必須要做的事,再說筋痛嘛,早就習慣了,反正死不了人,忍忍就過去了,與之相比,自然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當然,這種事她就不會在給睢鷺的回信中寫了。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睢鷺寄來的書信已經厚厚一遝,信上,他的旅途終於終結,終於到達了那個樂安從未去過的遙遠的瓊州,他的信越寫越長、越寫越厚,因為越往南,風俗疆域也與京城越不相同,莫說樂安,就連算是混跡過江湖的睢鷺,也眼界大開,於是便更加事無巨細地在心中為樂安描述著那個遙遠的世界。

那裡日光燦爛,海風鹹濕,那裡有高大的奇怪的樹,那裡有比水桶還粗的蛇,那裡有各種各樣京城見不到的果子,那裡也有各種各樣與中原迥異的人……

睢鷺並未隱瞞自己遇到的困難,年紀輕威懾不足、對政務的不熟練、與當地人們交流時的語言不暢……等等等等。

樂安會興致勃勃在回信中給他建議,為他出招,雖然其實並沒有太大用處,畢竟兩人看似每天書信往來,其實從睢鷺寫下信到樂安收到信再到樂安的回信寄到瓊州,一來一回,已經是兩個月過去,兩個人之間隔著的是兩個月的距離,因此睢鷺麵對的困難終將還是要他自己麵對和解決,而樂安能做的,除了寄去一封在事情過去兩個月後才抵達的信件外,並無其他。

分隔兩地,還是那麼遠的兩地後,兩個人的生活便幾乎成了完全不相乾的平行線,若隻有單純的愛戀之情,往往這份感情遲早會變淡。

在極難得的出席了一次宴會,卻被宴上的優伶私下主動投懷送抱、又被聞聲而來的齊庸言圍追堵截於是恰巧看到那伶人對她投懷送抱後,樂安終於啼笑皆非地認識到這一點——在有些人眼中,睢鷺走後,她恐怕便又成了空虛寂寞的閨中婦人,需要新人來填補寂寞。

而睢鷺又何嘗不是呢?

不久之後,睢鷺寄來的信中便提到,在與當地山民的交往中,有山民頭領看上了他,想要與他結成秦晉之好——沒錯山民頭領是女性——以促進當地土著民與中原朝廷之間的融洽關係。

睢鷺表示他十分感動,然而家中已有妻子,並且他對妻子情根深種恩愛不已,加之他家有祖訓(現謅的),祖訓有令不可負心做渣男,因此哪怕身首隕滅,此生也不會再移情他人。

那山民頭領倒是豪爽,聽睢鷺這麼說後不僅不怒,反而大受感動,對睢鷺欽佩不已,隨後也主動配合睢鷺將山民登記造冊,為瓊州冊上新添上千人口。

不過這隻是一則輕鬆的小插曲而已。

樂安知道,睢鷺能將這段寫出來,是因為這件事解決了,且解決地很好,但實際上,會有更多難辦或者無法提及的事,比如他到任後,必定有當地官員送他美人,邀他在溫柔鄉裡促進男人之間的友誼,再加上他自身的姿容,哪怕是在瓊州那種“窮鄉僻壤”之地,主動相許的姑娘亦不會少,甚至比京城時的情況更甚許多——畢竟,此時的睢鷺身邊沒有她。

有些人,如終於結束了一年禁閉的“心直口快”的南康公主,便在結束禁閉後初次見樂安時,便忍不住笑盈盈問樂安有沒有為睢鷺安排貼身丫鬟,畢竟睢鷺一去千萬裡,身邊沒有人,是“必定會另尋他人的”,畢竟“男人都是這個德行”,那麼與其讓來曆不明的女人占了去,不如自個兒大度一些,安插個自己人。

樂安當時沒回她,不過翌日,便精挑細選了兩個美人,給南康的駙馬盧勝卿送了去,然後在聽到回報的人描述南康氣急敗壞的樣子後笑地前仰後合。

笑歸笑,但委實也是沒意思。

京城熟悉的一切,都沒意思透了。

這種心情有些像和睢鷺成親前那段時光,也是覺得百無聊賴、毫無意趣,但又並不完全相同,因為她並非對一切失去興趣,而隻是將興趣轉移了方向,從京城,轉移到大梁版圖的最南方,那個遙遠的地方。

隨著睢鷺越來越多的信,越來越多的文字描述,樂安對那個遙遠的瓊州已經異常無比的熟悉,仿佛閉上眼就可以描繪出它的模樣,它是那樣新奇、那樣廣闊、那樣無拘束……

她日日期盼著睢鷺的來信,有時候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期盼睢鷺,還是期盼著那個新世界,或許兩者兼有。

而與那個新世界相比,京城的爾虞我詐,口角紛爭,都顯得無聊透頂。

比如她聽到那位曾經被盧玄慎當做棋子的劉小姐,好似跟家人鬨了什麼矛盾,起先是被安排嫁給一個年過七旬的致仕官員做妾,劉小姐不從,鬨出來說自己一位姐姐與那大官兒子有首尾,懷了孽種想要生下來,那大官兒子又家有門第高的悍妻不許娶妾,於是便讓她嫁給那大官好到時候假裝懷孕生下姐姐的孩子……烏七八糟又狗屁不通,樂安聽了幾句,覺得無趣又令人厭煩便走開了,隻隱約聽到那劉小姐和家人撕破臉後,剪了頭發入了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