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1 / 2)

她風華正茂 溫涼盞 10773 字 5個月前

夕陽西下。

官衙下衙早,午時一過,人便少了,到日落西山,更是幾乎沒了人,隻盧玄慎仍埋首案牘,直到饑腸轆轆時,才豁然抬首,便見窗外的天光,蒼白中帶著一絲橘紅,雖還明亮著,卻顯然已到了日暮時分。

盧玄慎怔坐了片刻。

一旁侍立的隨從見他終於抬首,忙上前來,小聲道:“大人,前些日子老爺給範陽去信,請姑奶奶家的姑娘們來府裡小住,這不,今兒剛到,所以老爺要您今日早些回去,見見姑娘們。”

盧玄慎從怔愣中回神,嗤笑一聲。

“他還真是賊心不死。”

隨從低著頭不敢回話。

盧玄慎起身,收拾了下桌案後便離開。

隨從鬆了一口氣,忙跟上,然而,跟上才發現,盧玄慎走的方向並不是回盧家,而是往宮裡去。

宮門還開著,以盧玄慎的身份,連核驗都用不著,憑臉便被放行了,一直走到內宮,才有內侍去稟報,過一會兒,內侍又來回盧玄慎,說陛下在含元殿偏殿,讓盧玄慎直接過去便是。

盧玄慎的眉毛微微揚起。

李承平是個勤政的皇帝,除了早朝時固定在含元殿,早朝以外的時間,便基本都泡在了日常處理政務的紫宸殿,連後宮都少去,而含元殿偏殿……若不是今日上午,那個女人直接跑到含元殿,被宮人引去那裡等候,李承平怕是連殿門朝哪開都不記得了。

難道……她還沒有走?

腦子裡冒出這個念頭,隨即胸口便立刻又湧出熟悉的躁動和熾熱,盧玄慎按住胸口,大步朝著含元殿偏殿而去。

一路走來,日頭越來越低,卻也越來越引人矚目。

從白色的光球變成橙紅色的火球,火球染紅了西方的半邊天,無數如棉如絮如柳的雲層被渡上輝煌的橙紅金紅鮮紅之色,那光芒那色澤,豔麗地驚心動魄,煌煌赫赫,將天幕下的一切一切都染上絢爛的光輝,叫無數小太監小宮女興奮地仰起頭,朝著那燒遍了天空的雲彩歡呼驚叫。

盧玄慎也抬頭看了一眼那天,隻一眼,便覺得豔麗地刺目。

他愈發快步地走向偏殿。

卻在走入偏殿的那一刻,便感覺到了不適。

相比外麵天色的燦爛輝煌,偏殿裡太暗了。

還不到夜晚,因此殿裡燈燭都未點上,且門窗緊閉,以致剛從外麵走進來的盧玄慎,甫一進入便仿佛變成了瞎子,眯著眼好一會兒,才終於適應了殿內的光線,看清殿內情形。

他看到李承平背對著他坐著,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陛下。”

盧玄慎走上前,施禮喚道。

李承平緩緩抬頭,看向盧玄慎。

臉上滿是淚痕。

盧玄慎大驚,又上前一步,“陛下?!”

同時心中已經在思索。

能讓李承平失態至此的人,除了那個女人根本不用做他想,但是,即便是她要走,以他的了解,李承平也不會哭成這樣,那麼,她到底做了什麼?

“樂安公主——”盧玄慎皺著眉頭沒帶好氣地吐出這四個字。

然後手裡就被塞了什麼東西,很重。

他喉嚨哽住,低下頭,便見李承平將一厚厚的書塞入了他手中,書用線封裝,書封無一字。

“陛下?”他疑惑地又喚了一聲。

“你翻開……”李承平聲音嘶啞。

盧玄慎皺著眉,翻開了書頁。

無字的書封裡,書頁是上好的雪白宣紙,宣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娟秀卻有力的蠅頭小楷,卷首六字——“吾侄承平親啟”。

盧玄慎愣了一下。

書封一翻開,看到那字跡時,他便已經猜出了字主人是誰,因此看到卷首那六字也並不太驚訝,讓他驚訝的是——這樣的卷首詞,不應該用在一封信上嗎?為何卻是一本書?

他忙往後翻。

隨著他的翻動,雪白的宣紙如雪花般紛飛,而雪花之間,是密密麻麻煤一般的黑點,全是與第一頁相同字跡的蠅頭小楷,沒有一頁空白,一頁又一頁,一頁又一頁……

盧玄慎翻地手有些酸。

當然不是因為書太厚,雖然這本書的確厚,但與許多大部頭經典相比,自然不值一提,但這一整本書,卻全是那個人一字一字地寫下,一頁一頁地裝訂,筆跡間無塗抹無墨點,顯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打好草稿後又另行抄寫,隻是抄寫都要花上起碼數天,更不用說再加上思索和撰寫的時間。

因為這個認知,盧玄慎愈發感受到這本書的重量。

也有點明白了李承平為何滿臉淚痕。

但最重要的——這本書寫的是什麼呢?

如若隻是抒情賣慘回憶,以致竟然寫出這麼厚一本書,雖然從李承平的角度來看,可能的確會讓他動容至痛哭流涕,但在盧玄慎看來,卻隻會讓他心中的厭惡和嫌憎更甚。

他靜下心來,從頭開始,一目十行地翻閱。

卻越翻閱,翻頁的速度越慢。

直至半晌盯著一頁不動時,又瘋狂往後翻。

直至翻到其中一頁。

腦海中仿佛有雷鳴電閃,晴天霹靂,他手腳呆愣,頭腦發麻,看著那紙上的字,一會兒仿佛輕飄飄在雲端,一會兒又仿佛黑暗壓抑在海底,他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得書頁上的字都跳起了舞,仿佛變成他不認識的什麼鬼怪,在他眼睛裡尖叫、嘲笑,最後最後,又全部變作了一張臉。

一張煌煌赫赫,驚心動魄,比方才所見的晚霞還豔麗的臉。

那張臉衝著他笑。

仿佛許多年前一樣。

“……姑姑臨走時給了我這本書,治國、知人、富民、強兵、戍邊、宮闈……凡十篇,數十萬字……她把所有自己經曆的、所知的、覺得對我有裨益的,都寫在了這本書裡……沒有一點保留。”

“當然,也包括你。”

“敬貞,抱歉,這件事一直沒有跟你說。”

“當年將你調回京城,其實起初並不是我的主意,是姑姑她引導著我,讓我注意到了你。”

“姑姑是個信奉說不如做的人,她沒有說,但我知道,她其實早早就注意到了你,在她還在盧家時,在你還被所有人看不起時。”

“因為以前她還無法直接與你父親對抗,因為那時她還對你有疑慮,所以她一直看著你,看著你……當年派你去瓊州,其實也有她的意思,她曾經跟我說,越是艱難險惡之地,越能試出人的成色,對於心性堅定的人,去瓊州未必是壞,她一直說,我大梁國土,庶民足跡所及之處,便應有有誌之士駐守,無論寒暑,無論遠近……”

“而後來,你也果然沒有讓她失望,所以,她將你引到了我麵前,她說,我可以信任你,因為經霜寒方知春暖,你經曆了那麼多苦難,卻仍能百折不撓,可見你是個秉性堅強之人,她還說,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士為知己者死,你便是那個‘士’,你對得起那個盧攸為了折辱你而給你取的字——敬貞。”

……

李承平臉上舊的淚痕未乾,隨著話落,臉頰便又添上新的淚痕。

“抱歉,敬貞。”

李承平帶著淚,卻又含著笑,對盧玄慎道。

“一直以來愧對你的忠心。”

“我不是你的伯樂,我隻是個竊據了姑姑功勞的小人。”

……

盧玄慎一動不動。

半晌後,才嘶啞著嗓子,道:

“——為什麼要告訴我?”

看著手中書頁上秀麗又有力的字跡,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他的名字,寫著她對他的評價,寫著她對他的褒揚……

“——為什麼要把這個給我看?”

明明繼續瞞著就好了啊?

明明這本書,是她給你看的,不可對外人傳的啊?

所以……就繼續瞞著他,讓他當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傻瓜不好嗎!

盧玄慎攥緊了拳頭,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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