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 106 章(1 / 2)

她風華正茂 溫涼盞 21196 字 5個月前

京城來消息後,祖母便又將她軟禁了起來。

她被送上京時,也正是他終於大仇得報的時候,她看不到他,但坐在去京城的馬車上,但車夫行人都在議論著他、稱讚著他。

她倚在車廂壁上,捂著嘴默默地流淚,卻終於不是苦惱傷心的淚,而是開心的淚,她為他開心,更為自己開心,她覺得,自己的堅持和相信是有意義的,哪怕此時她又遇到了困難,但沒關係,她去京城就會把那門親事退了,她會回來的,她會找到他的,她會告訴他所有與他有關又無關的,她和他的故事。

而後便到了京城。

可她甚至還未來得及說出退婚的話,便得知了另一個噩耗。

她的姨娘,她的親生母親,竟然早在幾年前就去世了,而她竟然一無所知。

父親和嫡母隻用“病逝”兩個字便打發了她。

她渾渾噩噩了數日,而後,嫡母便施恩般地說起那樁為她看好的婚事,說那男方多麼多麼位高權重,多麼多麼英俊倜儻,而她,又是多麼的無私,這樣好的一個金龜婿,竟然不為自己親女兒謀劃,而是給了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庶女。

哪怕她很快便知道,根本不是什麼嫡母慈愛,才將這樁“好婚事”相讓,而是對方母親聽說她在老家侍奉祖父母的事後,覺得她心地純孝,又是個庶女,好掌控(畢竟對方前頭妻子是那位據說鼎鼎有名的樂安公主,據說就是因為公主太過強勢,與那老夫人合不來,才鬨崩了),如此,她才雀屏中選。

這般的婚事,她的那些姐妹們,竟然還因此對她嫉恨不已,為此處處對她下絆子,哪怕她再怎麼說自己對這樁婚事無意,可以讓給她們,也無用。

她也悄悄去看了那位齊大人。

的確,那位雖然年紀大了,但看著並不如許多年紀大的男人那般埋汰,相反倒很有些姿容,又官居禮部侍郎,又據說遲早升會任禮部尚書,成為一部之長,可是比父親那個有清名而無實惠的大學士好得多的朝廷要員,如此說來,似乎的確算得上一樁好婚事,也無怪嫡母姐妹們暗恨嫉妒。

可是,她並不稀罕。

她心心念念的,仍是襄邑的那個少年。

從喪母之痛中走出來後,她便謀劃著怎樣退掉這樁婚事。

尤其在得知睢鷺也來了京城,將要考取今年的進士後。

她愈發急切地想要獲得自由身,以一個清白的身份去見他。

不能她主動退,不然她的名聲會有損,也不能對方不滿她而退,那樣她的名聲更糟,必須有個能讓她全身而退的法子……

她是聰明的,她相信自己能做到。

她在一步步朝著這個目標前進,借著這樁婚事,她結交了京城的貴女們,她討好那位齊老夫人,讓其對她無比滿意,然後也探聽到了那位齊大人,與那位公主的往事。

她敏銳地察覺到,那位公主的存在,或許就是退掉這樁婚事的轉機。

而在真正見過那位公主後,她愈發確信自己的判斷。

那樣一個人,齊大人完全有可能對她念念不忘。

她不悲反喜,她覺得一切儘在掌握,她覺得一切都在朝著她想要的方向駛去……

然而,怎麼會那樣呢?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劉遂初仍然覺得,初初聽到那個消息的自己就像一個傻瓜,一個天上地下第一的大傻瓜。

那個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那個她為了他堅持那麼久、信賴那麼久、為他拒絕了姐妹嫉妒的婚事、在她眼中清風朗月一般的少年……

竟然為了榮華富貴,攔下那個足足比他大了二十多歲的樂安公主的車駕,自薦為夫。

這讓她覺得,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也讓她的心從此被惡鬼啃食,繼而,墮入無底的深淵。

*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喲,大師又念經呢?也不知道念給誰聽?”

水月庵位於京城外三十裡,是個名聲不顯的小寺,庵中原隻有不到三十女尼,京城周邊寺廟道觀眾多,水月庵本來香火不盛,也很清淨,但近幾年,香火倒是越發有漸盛之相,於是,清淨便也不複返了。

就連本應最清淨的佛前,也變得烏煙瘴氣。

在那刺耳的諷笑聲陡然響起,刺破佛前清淨後,本來早就順暢熟稔於心的經文,便搖晃跳躍仿佛鍋中之豆,倏然蹦跳著離去。

問心睜開眼,看著那朝自己妖妖嬈嬈走過來的女尼,臉上沒什麼表情。

“師姐妄言了,念經自然是給自己聽,給佛聽,旁的什麼人聽不聽得到,又有什麼所謂。”問心依舊沒什麼表情地,聲音也如枯槁的朽木一般啞聲道。

那位師姐掩唇咯咯笑了兩聲,隨即不屑地“切”了聲:

“裝什麼樣兒呢?當人不知道你出家前那些醜事?哼,明明是跟我們一樣的醃臢,偏裝什麼貞潔烈女!”

這話說得可就太難聽了。

有路過的女尼聽到,皺了眉忙要拉那位“師姐”走,“你胡說什麼呢?問心師妹是被人陷害才憤而出家的!”

那位師姐被拉著,依舊冷哼不已,“呸,我才不信!好好的官宦人家小姐誰會剪了頭發做姑子?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怕不出家就會被捅出更大的簍子,這種事我可見得多了!你看她以前還裝模作樣念念經,如今連裝樣都懶得裝了,哦,不對,不是懶得裝,是換個法子裝,裝出副貞潔烈女的樣兒,好吸引那些癖好獨特的爺們兒唄!”

“快彆說了!”那路過的女尼趕緊拉了那位師姐走,隻是,看向問心的眼神,也並沒什麼善意。

問心靜靜聽著,看著,始終一言未發。

人都說神佛跟前最是清淨地。

所以當初,最心灰意冷走投無路時,她索性絞了頭發,出家為尼。

可大千世界,滾滾紅塵,無一處不在人間,而人間,又哪裡真有清淨地呢?

這處水月庵,原本倒也的確算得上個清淨地,離京城不太近,庵裡人少,香火隻靠附近百姓,雖然女尼們日子過得不算富裕,但也沒有缺衣少食,每日隻念念經,便沒多少紛爭。

可人心總有不足,有人的地方便有貪欲。

水月庵雖然離京遠,人少,沒名氣,但景色卻好,某年一群文人學子遊覽至此,看見此處景色,紛紛作詩誇讚,回京後亦大讚,於是便引來許多慕名而來的人,而人一來,庵裡的人心便也動起來。

庵裡很有幾個年輕貌美或耐不住寂寞的女尼。

或求財,或求愛。

而因這些風流女尼,私底下便又引來了更多的人前來,叫水月庵的香火愈發旺盛起來,數著越來越多的香火錢,主持便對那些醃臢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會主動推波助瀾。

於是,原本她隻聽說過的那些佛門醃臢事,便一樁樁一件件地全發生在眼前。

大抵人都要求個合群,在一群矮子中,你個高那便是不對,彆人滿身泥濘,你不同流合汙,你便是異類。

庵中的女尼,論年輕貌美,她可算得上數一數二,更兼她讀書識字,還曾經有著那樣的出身,於是,便愈發受那些嗜好特殊的風流才子們的喜愛,許多人幾次三番向她示好。

可她一概不接茬,全當自個兒是個不解風月的瞎子聾子木頭。

於是那些風流才子們還未怎樣——他們自詡身份,隻會覺得她這樣難搞的尼姑更有趣味,於是益發興趣勃勃——反倒是她喚著師姐師妹的那些人,先開始對她冷嘲熱諷。

——或許是墜入泥淖的人,便看不得彆人清清白白站在岸上吧。

就如同曾經的她。

問心撚著手中佛珠,低低笑了起來。

當時出家,為她剃度的師父說,皈依我佛,誠心向學,便可得解脫。

她信了。

於是,她兩耳不聞窗外事,隻日日夜夜地讀經念經,念那些晦澀難懂的經文,試圖從中參悟奧秘,從而讓躁動、不甘、懼怕、後悔的心得到救贖。

她讀過書,人又聰慧,悟性自然比普通甚至不識字的女尼好,於是那些經文也漸漸讀懂了,甚至與那些比她早入佛門許多的師叔師姐論佛也不落下風,可是,她想要的解脫,卻始終沒有到來。

她仍舊日日夜夜受心火灼燒,仍舊日日夜夜煩躁不安,仍舊日日夜夜地回想——

她是如何走到了這一步。

是了。

一切都從她得知那個消息起。

一切都從她聽人世人說,有個叫睢鷺的小白臉,為了榮華富貴,一點臉皮都不要地,攀附上那個比他大了二十多歲的公主起。

從那時起,她的心便再沒有安寧喜樂過。

她曾經的憧憬,曾經的向往,竟然是那麼的醜陋不堪。

她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尤其當她終於,按之前的計劃,順利地“退掉”與那位齊大人的婚事後。

原本預想的喜悅並沒有到來,反而因為沒了那樁婚事,嫡母和異母姐妹們開始對她大肆嘲諷,將之前自以為受的氣,通通又還到了她身上。

這更加襯得她是個笑話。

她心心念念的清風朗月似的少年,是那樣厚顏無恥的虛榮小人。

她心心念念想退的婚事,卻是她在那個沒有半點父母姐妹親情的家中的儀仗。

他奔向了他的榮華富貴,她卻為了他,將唾手可得的富貴推之門外,還自以為自己做出了什麼了不得的感人犧牲。

可是,誰知道?誰在乎?

也幸虧沒人知道。

若是他知道了,也隻會當她是個可笑的傻瓜吧。

她痛苦著、煎熬著,日日夜夜被心火啃噬著,於是她終究忍不住,還是站在了他麵前。

卻不是她曾經無數次設想的那般,大大方方,笑容明媚的站在他麵前。

而是在無人的樹林,令仆人誘騙他前來,如同做賊般的,站在他麵前。

她看著這個糾纏了她數年心緒,左右她喜怒哀樂的人,可他,卻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於是他懷疑、驚訝、用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光看著她。

以致她什麼多餘的話都說不出,隻能乾巴巴地問他一句:你,可曾後悔?

隻要他有一絲猶豫。

隻要他有一絲後悔。

隻要他對自己那所作所為有一絲羞恥愧疚不安……

她就可以阻止自己心中的惡魔。

可是啊……

他愣了一下,隨即,笑地無比明朗,無比美好,笑地甚至比她記憶中那個清風朗月般的少年更加熠熠生輝地對她說——我不後悔。

他怎麼敢?

他怎麼好意思?

他怎麼能這樣厚顏無恥?

他曾經的骨氣意氣傲然之氣呢?!

她就是個傻瓜!

為這樣一個人牽腸掛肚擅自多情的她,真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

所以她不要再做傻瓜。

既然他都為了榮華富貴臉都不要,她還要什麼臉,又還給他留什麼臉?

所以她借機攀上了那位炙手可熱的新相,她提點著父親為那位大人做事,而她亦得到承諾,會為自己博得一份好前程。

管他什麼愛與不愛,年紀如何,長相如何,為人如何。

既然他人眼裡女子的地位便是由夫君給的,既然他都能為了權勢出賣自己的婚姻,那麼她又為何不能為自己掙一份最好的前程,宰相夫人夠不夠?甚至皇妃皇後又夠不夠?

等到她站在高處,俯視他的時候,她一定大聲地嘲笑他,謾罵他,讓他如最卑微的蟲子一樣討好諂媚她!讓他看看,他出賣了自己爬上的高位,卻仍有人能夠將他踩入泥裡!

於是,她便日日夜夜懷著這樣惡毒的心思,走到了那一步。

走到那位宰相大人,突然給出那個危險指示的那一步。

所以說,憤怒和仇恨,會讓人失常、失智,明明那麼不劃算的買賣。

明明就算事成,她的名聲也必然會被毀掉,可是,她卻硬是鬼迷心竅地答應了,趁機將那藥放入了他的酒中。

因為,她發現,比起費儘心機爬到最高處,再費儘力氣地將他踩到泥底,她似乎更想立刻撕下他和他那位公主妻子虛偽的恩愛麵紗。

不是裝出一副夫妻恩愛的模樣嗎?

不是說不後悔嗎?

明明是一個貪權一好色的齷齪勾當,偏偏還要裝什麼夫妻深情,好像真的是兩情相悅似的。

他們若是兩情相悅,那她又是什麼?

比笑話更大的笑話?

所以她無法容忍。

那兩人親昵恩愛的模樣,她一刻也看不下去。

於是她給他下了藥。

於是她甚至還保留著一點理智,將那個一向對她惡毒的庶姐哄進了房間。

她等著那位公主殿下臉色大變,再也裝不出恩愛情深,對他棄如敝屣的模樣。

可是,她失敗了。

敗地糊塗,敗地徹底,敗地什麼都不剩。

本就沒什麼親情的“親人”對她恨之入骨,原本承諾給她前程的大人翻臉不認人——與虎謀皮焉有善終,她早該想到的——而他和他那位公主妻子,卻仍舊是曾經的恩愛模樣。

哪怕他的為官之路受打壓,也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那兩人。

他們仍舊是恩愛夫妻,神仙眷侶,隻有她徒增笑柄。

隻有她被逼地無路可逃,最終如同一條搖尾乞憐的野狗,遁入佛門。

出家後第一年,她便聽說,那位公主殿下不遠千裡去瓊州尋夫去了。

來上香的附近農女,都因此對那兩人的恩愛情深而豔羨不已,在佛前拜了又拜,想要求得一份同樣如此的姻緣。

她坐在破舊的蒲團上,口中念著經,耳中聽著農女的豔羨和乞求,心火灼熾。

日複一日,終不能熄。

*

“……長寧侯夫人請咱們庵裡做法事,那可真是個大場麵,不光咱們庵,還有京城附近好幾個大寺和道觀的女尼女冠,甚至那翠華觀的希微道長也會去呢!”

“希微道長?就是那個據說跟樂安公主交好、因而深得皇恩的希微道長?”

“自然!除了那位,京城還有哪個有名的叫希微的道長?”

“哎呀,那可真是大場麵了!我聽說那位希微道長傲地很,除了宮中,旁人一般都請不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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